<p class="ql-block">前几天,到一个叫老师会的山村,看望在那下乡扶贫的朋友。那个小山村群山环绕,一条清澈的小河穿村而过,几十户人家分居在小河的两岸。村里街道干净整洁,各家门前全安装了太阳能路灯,粉刷一新的墙壁上,应时的标语和宣传画赫然在目。栽种着美人蕉、黄菊花等花卉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或大或小的水缸,</span>给朴素的山村增添了几分文艺气息。</p> <p class="ql-block">聊到水缸养花的“创举”,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朋友说,此乃“废物利用”。原先谁家没有十个八个的大缸?现在生活好了,吃水用上了自来水,盛米面油的坛坛罐罐也被小巧漂亮的塑料和金属制品取代,笨拙的大缸在家碍事儿,就随意丢弃在村边地头或墙角旮旯。我们把它们收拢起来栽花,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p> <p class="ql-block">好一个“废物利用”,想当年缸可是我们生命的容器。盛粮食的大缸,代表着家庭的富足。谁家的粮缸多,就说明家境殷实。嫁女相亲,有的会到男方家数粮缸,敲敲缸的声音,探究里面粮食的多少,足以说明粮缸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谁家也少不了腌菜缸,一年四季,腌萝卜、腌豆角、腌黄瓜、腌大蒜......,女主人总能像魔术师那样,从菜缸里取出各种可口的咸菜,把苦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p> <p class="ql-block">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一口水缸就是一户人家的井,一户人家的命脉源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家往南十几里有一个地区煤矿,它周边有好几家烧缸的陶厂,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缸塔”“盆山”,大的有两房高,小的也有草堆大。烧出的缸一般是口大底小,内外有釉,缸口一圈土黄色粗陶,整体呈深青色或红褐色。缸有大小,分为一担缸、三担缸和五担缸。</p> <p class="ql-block">我家人口多,厨房里放的是五担缸。水缸稳坐在西屋北头敞口的灶房里,离灶台很近,高粱秸钉的盖子。一个葫芦瓢搁在缸沿边,随时听候调遣。掀开水缸盖子,水瓢哗啦一声舀起水,抬脚就进了锅灶。那水是甜水,来自村西口小桥边的浅水井,或村东头的大深井。大街中央离家近的地方有一口深水井,上面也架着辘轳,但那口井的水发涩,通常用来洗涮、喂猪饮牛或泼圈(造农家肥)。</p> <p class="ql-block">父母是最亲近水缸的人。父亲负责往水缸里面挑水,保证不出现水荒;母亲负责往缸外舀水,为一家人提供着一日三餐。水缸里的水每天倒进去、舀出来,一日日简单重复着。水缸记不清肚腹里盛过多少担水,水瓢肯定也记不清自己舀了多少水。</p> <p class="ql-block">清晨,父亲早早就出门挑水,要在生产队出工前把水缸挑满。天旱的时候,村西井里水位低,甚至会干涸,全村人聚到村东口的深井排队打水。这口老井有十几丈深,打一桶水井绳要在辘轳上绕两层。或者是赶着出工,或者是不愿意排队,越是天旱的时候,父亲会起的更早,常常天不亮就把缸挑满了。</p> <p class="ql-block">天长日久,单是从水桶倒入缸的哗啦声,我就能判断出,缸里还差几担水才能满。水缸空洞的时候,水声哗啦声很大,而水缸里水越多,响声就越微小,缸满的时候就没有声音了。有时候,水缸里还有半缸水,父亲就抄起担杖去挑水,他说:“只有缸满,心里才踏实”。</p> <p class="ql-block">有时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去村西浅井去打水。只见父亲挂在担杖钩上的水桶,在水面上左右摇晃两下,“嘭”的一声,桶倒水满,顺势提到井口,直起腰挑着就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在深井打水也有“绝技”,单臂摇动辘轳提水自不必说,还会“放飞车”--双手掐紧辘轳上的井绳,让空桶自由落体运动,在桶到达水面时恰到好处地停住并装满水。看到许多人手摇辘轳一圈一圈往下系桶,觉得父亲很伟大。</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县里修建白草坪和平旺两个水库,父亲和两个姐姐全去水库工地拉土筑坝,挑水的扁担就横在母亲肩膀上。为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和三姐开始试着抬水。那年三姐十来岁,我七八岁,抬不动一桶就抬半桶,摇摇晃晃地跟在母亲身后。我有时恨那水缸,你怎么那么能喝水呢,害得我们天天抬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初怎么没有想过父亲每天挑水的辛苦呢?从那时候起,我们懂得呵护水缸,珍惜缸里每一滴水。 </p> <p class="ql-block">父亲在工地上时常挂念家里的水缸,过段时间,借别人的自行车晚上回来,连夜把家里的水缸、锅碗瓢盆都装满水。末了,再在缸边墩上两桶水。天不亮又匆匆赶往四五十里以外的水库工地。幼学之年的我,总是盼着父亲回来,不仅可减轻抬水之劳苦,每次带回来的肉包子或白面膜更是让我喜不自禁。后来知道,那些都是工地上改善伙食发的份饭,父亲没舍得吃,空着肚子几十里地送回来的!</p> <p class="ql-block">母亲虔诚地守护着一缸水的清澈,过段时间就清洗水缸。水缸剩下少许水时,把水缸歪过来放倒,将身子探进里面,用一把专门清理水缸的炊帚蘸着水刷缸壁。洗过一遍,将有些浑浊的水清理出来,再舀进干净水,如此洗刷几遍,才把水缸归位。水缸里面曾养过两条小鲫鱼。她说,小鱼是水质的活指标,只要欢快活着,一缸水就可放心食用。这招是从我姥姥的那里学来的。她娘家那口老水缸里,也曾放过一条小鲫鱼。她叮嘱我们:用瓢舀水喝,喝多少舀多少,剩下的水不能再倒入缸中;舀水后要立马把缸盖好,以防尘灰枯叶飘落缸里污染了一缸甜水。如果犯忌会受到母亲严厉训教。日子可以粗茶淡饭,但是水必须干净无尘,这是母亲的信条。</p> <p class="ql-block">分田到户后,父亲买了一头牛,除了养种庄稼外,用来往家里拉水。拉水的桶是用大汽油桶改造的,一次能拉五担水,再不用手提肩挑了。直到父亲1994年去世,那头老黄牛都是他得力的好帮手。</p> <p class="ql-block">前几年,我把老宅进行了翻盖,将大缸小罐统统请到院外不碍事的地方。母亲从市里又回到她离别二十多年的“老窝”。厨房设施与时俱进,自来水、燃气灶、油烟机、洗菜池应有尽有。但按照母亲的要求,在水龙头下安放着一个小巧带盖的塑料缸,总是存着多半缸水。母亲说:“水缸里有水心里才踏实,万一自来水停水呢。”</p> <p class="ql-block">对啊,缸满无忧,有备无患,是祖辈传下来的生活经验。存下一囤粮,蓄下一缸水,攒下一些养老钱,这些防患于未然的信条要遵守和传承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