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瓦店(图文)

梁耀国

<h3>  上回去龙池,无意瞥见瓦店的牌子挂在路边电线杆上。<br>    禹州号称“三都”,即夏都、钧都、药都,其中夏都,因瓦店而得名。倘若此瓦店即夏都之瓦店,绝对值得到此一游。<br>    回到许昌,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事,这才促成了此次瓦店之行。<br>    一进瓦店,就有老乡以自豪的口吻对我说,一点不吹,俺瓦店的文明史,就是咱华夏文明史。1979年的11月29日,咱禹县文管会的教之忠老师,和省文物研究所的方燕明,俩人骑着自行车来瓦店转悠,意外发现地里好多陶片,拾起一瞅,马上意识到它们的文物价值。<br>    俩人回到城里,赶紧逐级汇报。上级一听,也可重视,第二年就派省文管所、郑大历史系的专家对这里进行试挖掘。这一挖不当紧,出土好多文物、遗迹和遗址。如今,瓦店遗址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h3> <h3>  此外,瓦店南北长三里地,有五千多口村民,十四个村民小组,是火龙(镇)人口最多的行政村、自然村。<br>    听老辈人传,瓦店早先叫刘店村,啥时候改名,为啥改名,没人说得清。<br>    我插话道,这里挨着许昌至洛阳的官道,最早姓刘的在此定居建村,并在路边开有店铺,故起名刘店村。后因为变故,姓刘的或搬走,或绝户,其他姓氏陆续迁过来,见这遍地瓦片,为避免姓氏之间起争执,干脆起了个中立的村名——瓦店。<br>    众老乡听罢,附和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br>    这时,一位九十多岁的朱姓老人,骑着一辆脚踏三轮车,缓缓骑到我的跟前。我果断地拦下老人,想让他给我讲讲瓦店的过去。<br>    老人虽说年纪大,耳背,但记性好,思路清晰。据他讲,民国羊年,为了防土匪,瓦店人在村子的东南角,打了个三十多亩大的圆形小寨,只开了个西寨门。寨门上镶了块石匾,匾上刻的是“依颍寨”。凡是出钱出力参与打寨的,每家每户寨里划一间房地,自己盖房子,土匪来了,晚上有地方住。俺家出钱多,给了三间房地。<br>    出于安全考虑,寨门门洞里安了三道榆木门。榆木瓷实,用火点,光熰(ou),不出火苗。正是它的这个特性,寨门十有八九是用榆木做的。晚上守寨的,住在二道门里面。寨门外有吊桥,白天放下,以方便老百姓下地干活;晚上拉起,以防土匪趁天黑袭寨。<br>    关帝庙在西寨墙外,有大殿,有卷棚,有月台,形势可大。大戏楼建在路南沿,脸对着关帝庙,逢年过节演戏,既演给老关爷看,又演给老百姓看,神民同乐。最可惜的是,瓦店的大戏楼文革时扒了,如果不扒,它的精美豪华程度,跟神垕伯灵翁庙里的真能有一比。<br>    朱、李、王,眼下是瓦店的三大姓。<br>    咱姓朱的有没有家谱?我顺嘴问道。<br>    有,你去西边找村卫生所的朱月涛吧,他是禹州朱氏文化研究会的,他应该放的有。众老乡异口同声,一致推荐让我去找朱月涛先生。</h3> <h3>  我原以为朱先生是位耄耋老者,一见面,却发现是位仪表堂堂、满头青丝的中年人。惊诧之余,不免心生疑问:他能给我答疑解惑吗?搭上话,没说几句,我的疑虑便烟消云散。<br>    谈及依颍寨,朱先生从柜子里找出一份资料递给我,内容是角山居士王棽林(清光绪十七年以府试第一名中举,被考官胡嗣芬誉为“中原霸才”,因清亡而未入仕途,后创办三峰煤矿公司,著书《民史传》130卷等)撰、具茨山农陈嘉桓(早年留学日本,和王棽林、田同春时称“禹县三杰”,他们共同编修民国八年《禹县志》)书的《依颍寨竣工记》,其内容摘抄如下:<br>    “禹之四境,千村万落之人各分聚于附近之寨内,而环城四面寨少,邂逅急难其人,则走聚城中,惟依寨仍处乡间,犹可伺匪之缓急。以时出入其勤业尚易,若寓禹城则多与乡居,隔阻未易轻自来去,其荒业益甚矣。”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为躲避匪患,禹县境内打了很多寨子,而县城四周寨子很少,住城里吧,乡下顾不住,其家业因此荒废了。言外之意,是阐述打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br>    “窃谓禹城以颍为池,自少室蜿蜒以起东南,迄禹城百余里,而自城西北溯颍上流水之为利害也,亦甚矣。果得依颍为寨,岂不固于金汤哉!而朱君辑五乃适依颍寨之筑。辑五故明徽藩之裔也,悦礼敦书,犹有承平王孙故态,家道方兴。尝曰:当今菲积善不能度劫。”在颍河之畔筑依颍寨,可用其依河之利,使之固若金汤。筑寨的牵头人朱辑五,是明朝藩王徽王的后裔,知书达礼,依然承袭着王府积善的传统,家道依然兴盛。<br>    “辑五本居禹西瓦店村,亦因避乱买宅住城,念终非谨日。用长孙之地,相其本村附左濒颍处,有突起高阜可以筑寨,爰召集父老乡亲子弟商之。业已规画(划)在脑,借渲于口,大声一呼,共闻百诺,先出银蚨五百枚为垫而工启矣。盖兴筑之属民事者,与官事不同。官之兴筑矣,钱买工;民之兴筑,以工抵钱。故汇算之用多,而突出之财也少。夫作事需才,非才之难,而使才之难也。抑何以聚人?曰财。辑五能使人之才,又善用己之财。故他人所趑趄嗫嚅欧者,今则咄嗟立办矣!”朱辑五用自己的善举言行,以服众人之心。<br>    “寨凡购地二十五亩四分,除内外墙隈、巷头、井围外,成房二百六十七间。一间派工八十一个,抵钱一贯二百,而听人自立房间记工焉。不问家业之贫富,不论粮银之多寡,可钱可力,至简至易。始事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月六日,告竣于二十一年(1932年)正月二十日......”依颍寨面积多大,寨里建了多少房,啥时开始建,啥时竣工,这段话交待得一清二楚。<br>    “此所以人皆悦服,一言九鼎也。工既毕,辑五曰:请予记之。吾老病不复能文,聊为揭其大凡,至出力之人。某人某职,辑五自能详之,垂名石上,使后来者有考焉。”辑五的一言九鼎,让大家心服口服。辑五找我把这事记下来,辑五说我写,如实地把这些非常平凡的事记了下来,刻于石上,让后人对打寨经过有所了解。<br>    不愧是府考第一的“中原霸才”,看人家的文笔,叙述清晰,详略得当,那绝对是杠杠的。</h3> <h3>  瓦店这支姓朱的,是徽王朱见沛的后裔。朱见沛,第一任徽王,是明英宗朱祁镇第九子。成化二年(1466年)受封,成化十七年(1481年)就藩钧州(今禹州)。第二任徽王朱祐枱,史称“徽简王”。第三任徽王朱厚爝,史称“徽恭王”。第四任徽王朱载埨,史称“徽悼王”。到悼王的时候,朝廷下令废了徽王。一废,悼王上吊自杀了。他有三个儿子,其中前两个失踪了,没记载,三儿子于万历中期带人来瓦店定居。文中所说的朱辑五是徽王的后裔,故称“君朱”。民间与明皇室无关的朱姓,则被称为“民朱”。<br>    文中提到的朱辑五,官名朱迪瑞。“迪”为字辈,是由明太祖朱元璋拟定的20字排语: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名字最后的“瑞”字,普通话读“rui”,按咱本地的方言应该读作“shui”才对。<br>    朱迪瑞25岁以前教过学,后来经商开药行,开钱庄,发大财了。大概1920年前后,他已是禹县首富,家有良田四千亩。朱迪瑞在县城社交关系搞得非常好,和王棽林、陈嘉桓等名人都是要好朋友。禹县组建民团,时任县长魏宗泰(音)委任他为民团筹建处负责人。<br>    民国十一年至十三年,为了编写《禹县朱氏家谱》,朱迪瑞三下南京,寻亲问祖,在祭拜祖陵之际,有幸与朱氏宗亲朱和中相识。朱和中,皇明燕王后裔,时任国民党总统府高级顾问,国民党立法院院长。家谱编修完成后,刊印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县长魏宗泰及王棽林、陈嘉桓、田春同等作序。<br>     解放后,朱迪瑞成分划的大地主,政府给他下的定语是开明绅士。<br>    朱迪瑞弟兄三个,他是老大,老二朱煥亭,是禹县商会会长,老三朱启昌,住在依颍寨里。<br>    朱月涛先生说,以我个人的观点,瓦店的关爷庙,最早应该是朱氏祠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哪有闲钱建如此规模的庙宇?大殿里的神胎是独木雕刻的木胎,说明此庙的档次相当高。另外,在戏楼的旁边,还开有南学,我的老祖爷曾在南学里教过书。朱姓搬来瓦店时,虽废了徽王藩号,但毕竟财大气粗,建个大祠堂,应该不费吹灰之力。综上所述,关爷庙的前身应该是朱氏祠堂。<br>    那么,朱氏祠堂为啥后来改成关爷庙呢?因为明朝末年,李自成的起义军在禹县杀得老厉害,为保住朱氏祠堂,于是改头换面,改成了关爷庙。<br>    由于殿宇已扒,石碑被毁,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靠揣测了。<br>    从诊所出来,我打算去看看依颍寨东寨墙遗址,行至村中央,蓦然看到学校斜对面的白墙上,贴着《河南省文物局关于切实加强禹州市瓦店遗址文物保护工作的函》,上面明确写明了瓦店遗址的重要性:</h3> <h3>  瓦店遗址是国务院2006年公布的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研究对象和我国夏文化研究的重要遗址之一,瓦店遗址在我省乃至全国同时期古文化遗址中占据特殊重要的地位。加强瓦店遗址的考古发掘研究,对于实证五千年中华文明,探索中国国家起源,增进国家民族认同,增强文化自信等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br>    我的老天爷呀,此瓦店还真是夏都之瓦店。这一趟,看来来值了。<br>    随后,我去看了立陡的、长满酸枣、构树等杂木的依颍寨东寨墙遗址。去看了村东口新立的青石牌坊,正面额书“夏代都城瓦店”,立柱上的对联是:南望峰山千秋秀;北听颍水弹古琴。去看了嵌在高台土层里的黑陶瓦片、散布在原野上的蓝瓦瓦片。还去看了被围档围起来的瓦店遗址挖掘现场。<br>    明知道考古重地,闲人免进,可我好奇心特重,一心二心想进去瞅瞅人家是如何挖掘的。出于这个目的,我决定先喊开大门,再见机行事。谁知连喊几声,里面却无人应答,只好悻悻地离开了。</h3> <h3>  该问的问了,该看的看了,约摸着对瓦店了解的差不多了,遂决定穿村而过,踏上回程之路。这一走不当紧,突然发现瓦店没有东西贯通、南北贯通的直街,它们如迷宫一样,曲曲弯弯,互联互通。<br>    行走间,无意看到一所古韵十足的老楼,赫然立于新式楼房间。我满心欢喜地绕至老楼的前面,想从正面将它的样子拍下来,刚凑近,迎面碰见楼房的主人李天西先生。听他说,这所老楼是三进院的后楼屋,距今约有两百年的历史。墙是纯砖垒的,扒砖里子,盖成至今滴雨不漏,所以没翻修过一次。<br>    由李先生老两口引领,我登上台阶,步入楼内,但见木梁、楼梯、楼棚板虽已发黄,却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李先生老伴说,屋子里的所有木质物件,都是硬木做的,连铁钉都很难楔进去。<br>    临走,李先生老伴从树上拽下几个石榴,非要塞给我,让我带着路上吃。我盛情难却,只好接住了。<br>    自李天西先生家出来,没走多远,看见86岁的李振离老人领着重孙在空地上玩耍,我上前与之闲聊了几句。老人说他们李家祖上出过举人,主要以种地为生,天长日久,才成了村里的舒坦户。为防蹚将,李家在二进院的东南角盖起一座三层炮楼,一听说蹚将要来,李家人和近门邻居都往炮楼上跑。<br>    瓦店原打算打个大寨,因为人心不齐,一截打起来了,一截还没动事,因此豁豁牙牙没连起来。后来,有个姓朱的一号召,借助已打好的东寨墙,才打起了依颍寨。不料打好没几年,天下一太平,依颍寨没了用处,随之又扒掉。<br>    末了,老人不禁感叹道:世事难料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