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茹志鹃和她的《百合花》</p><p class="ql-block"> 周士元</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50年代后期,正是“反右”斗争如火如荼之时,在几乎人人都要声嘶力竭地表现自己,唯恐自己革命立场不坚定而被揪出的时候,那时候的文学作品多是描写意志坚定、铿锵有力的革命者,茹志鹃写了一篇唯美而格调有点低沉、有些忧郁的短篇小说《百合花》。</p><p class="ql-block"> 茹志鹃1925年9月13日出生于上海,祖籍浙江杭州,是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也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长恨歌》的作者王安忆的母亲。茹志鹃于1998年10月7日去世,终年73岁。</p><p class="ql-block"> 小说《百合花》的发表并不顺利,小说写完后,茹志鹃陆续把它投到了好几个编辑部,都无一例外地退回来了,最后作家把它投到了大西北的陕西省《延河》杂志,《百合花》最终在《延河》1958年3月号发表了。</p><p class="ql-block"> 《百合花》仅6000余字,就是在短篇小说中体量也应该是最小的了,就是这个小小的篇幅里蕴藏了一个朴素、唯美的哲理,引起了读者们的强烈共鸣,特别是在当时燥热、膨胀的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新、自然的微风。1958年5月初,时任文化部长的著名作家茅盾先生读到后,感觉爱不释手,特地在一篇评论《谈最近的短篇小说》中重点评论了它,这篇评论发表在了同年第六期《人民文学》杂志上,为此,《人民文学》作为参照还同期转载了《百合花》,现在看,这个待遇也是空前的。</p><p class="ql-block"> 小说《百合花》描写的是解放战争时期的1946年中秋节,身为文工团员的作者(小说中的“我”)由小通讯员护送到前沿包扎所。小通讯员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特别腼腆、羞涩,一路上他在前面始终一直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快他也快,我慢了他就慢,如同他后背上长了眼睛一样。到了包扎所后战斗已经打响了,陆续有伤员被送下来了,这时候包扎所里的物品不够用,所以通讯员就和我分头去借被子,不一会儿,通讯员嘟着嘴回来说这里的人都老封建,说她们不愿意外借。我怕通讯员可能得罪了老乡就去给她道歉,一块说明情况,进门来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闻言后她一直抿着嘴笑,最终她抱出被子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条假洋缎枣红底洒满了白色百合花的新被子——后来才听人说她是一个才过门三天的新媳妇,这被子是她唯一的嫁妆。</p><p class="ql-block"> 腼腆的小通讯员抱着被子就走,张皇失措中不小心碰到了院门柱子上,肩膀上的衣服被挂了一个大口子。</p><p class="ql-block"> 战斗越来越激烈,送下来的伤员也多了,这时候来了一个担架,一个年长的担架队员声嘶力竭地哀求一定要把伤员救过来,说你把他救过来我们全体担架队员给你挂匾,这时候,只听新媳妇“啊”的一声,原来她揭开了被子看见了刚刚不久才见过的那张年轻的脸,原来小通讯员去前线的路上遇到了担架队,为保护担架队扑在了敌人扔来的手榴弹上。</p><p class="ql-block">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把医生找过来,医生附在小通讯员的胸膛上听了听说不用打针了,说通讯员已经牺牲了,这时候我看见新媳妇还在仔细地给小通讯员缝补他肩头衣服上的破洞,我不忍心看下去说不要缝了,她抬起头来异样地看了我一眼,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最后,人们揭下通讯员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进棺材里,新媳妇不让,工作人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乡的,新媳妇气冲冲地说“是我的”,只见她把被子一半平平整整地铺在了棺材底部,等人们把小通讯员放进去后她把另一半盖在了小通讯员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小说最后一句,“月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晶莹发亮,我看见那条枣红底洒满了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着纯洁的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年轻人的脸”。</p><p class="ql-block"> 小说非常简短,通篇文字流畅、朴实,人物更是简单,只是描写了单纯、腼腆得像一株挺拔的翠竹的通讯员,和善良、淳朴又有新婚妇女特有的矜持和羞涩的新媳妇,在中秋节这天短短的交集。茹志娟用简短、朴素的语言和细腻、温和的笔法表现了那个残酷的战争年代里崇高纯洁的人际关系,歌颂了至高无上的人性美和人与人之间朴素、高尚的情感之美,赞美了小战士平凡而崇高的品格,和新媳妇的纯洁、淳朴和善良,抒发了作者对人性回归和对真善美的呼唤。</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百合花,其象征的已经不仅仅是百年好合、爱情圆满和家庭和谐、幸福美满的层面。还有“我”对纯洁如璞玉般的小通讯员的喜欢和欣赏,更有新媳妇对小通讯员的怜爱、痛惜和敬仰,百合花代表的是纯真的情义和崇高的荣誉,是纯洁高尚的革命情感。</p><p class="ql-block"> 《百合花》是我们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精品,是一首清新、隽永的抒情诗。文学作品有洗涤人的心灵的作用,我承认我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每一次读这篇小说都会热泪盈眶,感动、难过,过后又感觉非常舒畅,有酣畅淋漓的感觉,感觉精神上受到了一次强烈的洗礼,这就是伟大的文学作品的力量,也是文学经典的魅力之所在。</p><p class="ql-block"> 茹志鹃在她的创作谈中说,1947年在莱芜战役时她曾经跟一个小通讯员一块走过夜路,要经过一个开阔地带去前沿,敌人经常往那里打冷炮,路上小通讯员教她很多那种情况下行军的知识、要点,让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作家又遇到过一位刚刚被提拔为排长的战斗英雄,那位战斗英雄非常腼腆,腼腆得甚至有女孩儿的姿态,这样这篇小说就在她心里渐渐明晰了,茹志鹃说,百合花中的人物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型,是她所见过的好多年轻战士的糅合体,可是小说中的战斗却都是真的。</p><p class="ql-block"> 茅盾先生在1958年第六期《人民文学》上发表的《谈最近的短篇小说》中赞扬了《百合花》细致、严密的结构,说通篇有很强的节奏感。他赞扬了茹志鹃笔下的小战士和新媳妇的人物特点,他说:“一般说来,在五六千字的短篇小说里写两个人物,是不太容易处理的,但《百合花》的作者处理得很好。全篇共六千余字,开头两千字集中写通讯员,然后引出第二个人物(新媳妇),用了五六百字集中写她,接着把这两个人物交错在一处写,而最后又集中写新媳妇,可是同时仍然在烘托通讯员,因为读者此时抑不住感动的情绪,一半是为了新媳妇,一半也是为了通讯员———,主要是为了通讯员……”</p><p class="ql-block"> 茅盾说:“对于《百合花》,……我以为这是我最近读过的几十个短篇中间最使我满意,也最使我感动的一篇,它是结构谨严,没有闲笔的短篇小说,但同时它又富于抒情诗的风味。”就是茅盾先生的这个评价鼓舞了茹志鹃,她后来说,茅盾先生的评价仿佛如一股力量在鼓舞着她,没想到这篇“丑小鸭”居然也有那么“可爱的地方,甚至还有它的风格”……“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风格’这个词与我的作品连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1958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薄薄的一本小说集,收入了茹志娟的《百合花》,王愿坚的《七根火柴》和勤耕的《进山》三篇小说和茅盾先生的评论《谈最近的短篇小说》,小说集名字就叫《百合花》。</p><p class="ql-block"> 1960年夏天,茅盾先生到上海后特意通过《文艺月报》副主编叶以群约见了茹志鹃。</p><p class="ql-block"> 不出意外,“十年动乱”中《百合花》也受到了严厉批判。1978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茹志鹃的短篇小说选集,她毅然将《百合花》作为书名。她说“‘百合’得生,是(茅盾)先生的笔力之功,‘百合’未谢,恐怕也是先生的影响。”</p><p class="ql-block"> 茅盾先生在1980年底给茹志鹃小说集《草原上的小路》作的序言中说,茹志鹃的小说如“静夜箫声”,说“静夜不眠,忽有箫声,自远而来,倾耳听之,箫声如小儿女絮语……”“初读似觉平凡,再读则从平凡处显出不平凡来了,三读以后则觉得深刻,我称这样的作品是耐咀嚼,有回味的。”</p><p class="ql-block"> 1981年,一代文学巨匠茅盾先生逝世,茹志鹃在几天之内,写了两篇《说迟了的话》《二十三年这一“横”》,纪念文字表达了对茅盾的纪念和追悼。文章中说“直到现在,许多人碰见我,仍然在提《百合花》,这是先生培植的花,二十多年来还未凋谢,可见先生笔力之坚韧,影响之大……”</p><p class="ql-block"> 茹志鹃最值得她自豪的还是她的女儿王安忆,王安忆是茅奖作品《长恨歌》的作者,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兼职教授,是她创立了全国首个“创意写作专业”并是此专业的硕士学位点带头人,在复旦任教20年,几个月前才刚刚荣休。</p><p class="ql-block"> 关于她们母女,我曾经在我的关于“中国作家选集丛书”的一篇文字《趣说书话》中这样说:“这里有从《草原上的小路》上走来,在《高高的白杨树》下的《静静的产院》里,放下《儿女情》和《家务事》,撰写《剪辑错了的故事》的《百合花》《‘茹志鹃’卷》。还有她的女儿,从《本次列车终点》站走来,在《小鲍庄》里回忆着那过去了的《黑黑白白》的《流逝》的岁月,写出《纪实与虚构》的上海滩《富萍》的《长恨歌》的,《六九届初中生》《‘王安忆’卷》”。</p><p class="ql-block"> 其实,写这篇《趣说书话》时这个丛书我还没有买完,遗憾的是最终也没有找到这个“中国作家选集丛书”中有茹志鹃卷,我手头有一本早年间买的四川人民出版社于1983年1月出版的“当代作家自选丛书”《茹志娟小说选》,装帧设计也堪称一流,对注重书籍的装帧设计的我来说也是一个惊喜吧。</p><p class="ql-block"> 特别要说明的是,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这个丛书一共收入了八位作家,分别是孙犁、李纳、李凖、孟伟哉、茹志鹃、峻青、秦兆阳、袁鹰等,这也说明茹志鹃在文坛的地位或者是影响力。</p><p class="ql-block"> 从王安忆最初出道时被人称为是茹志鹃的女儿,到后来茹志鹃成了王安忆的妈妈,她们位置的互换说明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说明了她们母女俩都已经成了闻名遐迩的大作家了,只不过现在人都看重、喜欢王安忆,对茹志鹃可能差不多的都遗忘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在我心里,茹志鹃是一位无人能替代的作家。</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我去江南游览,记得好像是在杭州,曾经在车上看见有一个招牌是“天目山医院”,这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记忆,《百合花》中小战士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还有天目山那修长的翠竹,宽宽的肩上垫一块老蓝布,扛着一捆长长的青竹,那长长的竹梢刮打的石阶哗哗响……当然还有新媳妇的那红底洒满白色百合花的新婚被子。</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小说《百合花》中文工团员“我”和小战士言语中共同的故乡天目山,就如同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地坛公园、《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的清平湾,从维熙《北国草》、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里的北大荒,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陕北黄土高原,以及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湘西,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的川西坝子等等一样,是我心目中文学地理的重要的一个坐标了。</p><p class="ql-block"> 除《百合花》外,茹志鹃还有《静静的产院》《高高的白杨树》,及新时期以来《草原上的小路》《剪辑错了的故事》,长篇小说《她从那条路上来》等等,其中,《剪辑错了的故事》获得了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且排名第三,小说质量之高是不能置疑的,而同时我还喜欢同期发表的《草原上的小路》,感觉起码《草原上的小路》相比较于获奖的别的作品质量要高许多。后来读过一篇文章,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的规则是一位作者在同一年的评选中只能有一篇获奖,这才有了《草原上的小路》的落选,让人遗憾。也许作家茹志鹃本人也是感觉如此吧,1982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茹志鹃的一部小说集,收入了包括《剪辑错了的故事》《草原上的小路》等11篇小说,这部小说集名字就是《草原上的小路》。</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要说,茹志鹃写了大量的作品,给我们留下了很多佳作,其中我还是最喜欢她清新淡雅、婉约柔美如韵味悠长的抒情诗一般的《百合花》。</p><p class="ql-block"> 2024.5.8,10.28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