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远的一年三班

龙潭山人

五十八年前，一群满怀梦想的少女少男，来到了吉林八中的校园。他们来自全市的四面八方，身披那一年“小升初”考试的荣耀光环。通向校园的那条路叫“桃源”，校门面对的那座小山被称作望云山。“桃源”，寄托了多少美好的愿望，“望云”，又把玫瑰般的梦想蕴含。书声琅琅，知识的海洋在我们面前初露端倪，翰墨飘香，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给我们全新的体验。忘不了，第一次进生物教室在显微镜下看细胞结构，忘不了，那可以升降的厚厚的玻璃砖黑板；忘不了，体育老师在操场上那一声“都有了”；忘不了，小乐队发下来的银光闪闪的小号，忘不了，食堂里热气腾腾的高粱米饭……可惜，这一切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玫瑰色的梦想总是那么短暂。狂飙袭来，懵懵懂懂的我们走进了动乱，戛然而止，我们的学历停留在了永远的一年三班！不堪回首的1966年，我们经历了红卫兵大串联，北京天安门广场，歌如潮，人如海，红旗招展。城楼上出现的高大身影，挥一挥手，在古老的神州大地上卷起万丈狂澜！“继续革命”，“反修防修”，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热血沸腾的我们誓言捍卫红色江山！勇敢“破四旧”，我们冲进庙宇尼庵，砸乱“封资修”，我们烧掉了多少百年老店的牌匾。揪斗“走资派”，有人竟把铁棒挥向德高望重的校长书记，推翻“象牙塔”，批斗教师，哪管什么“师道尊严”？血雨腥风的1967年，造反派的山头让我们眼花缭乱——“井冈山”，“中南海”，还有“抗大红联”……你说他“保皇”，他说你“反动”，一言不合，便扭作一团。辩论不解渴，“批判的武器焉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从怒目相向，到拳脚相加，昔日的好同学竟然反目成仇，图穷匕见！（注一）望云山下，桃源路上，那座美丽的校园，变得满目疮痍，破败不堪，仿佛就在一刹那间。再也听不到操场上体育老师那略带印尼口音的口令，再也看不到礼堂中音乐老师艺术范的风度翩翩……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造反有理”口号响彻云端，礼崩乐坏，废墟一片，我们再没有该有的初二初三。——梦断桃源！最难忘1968年，11月的一场大雪，把我们从松花江边送到了呼兰河畔。（注二）战天斗地，改天换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小学+初一，懵懵懂懂的我们成了“知识青年”。北纬44度，张广才岭下，寒风凛冽，地冻天寒——挖沟修渠，引水灌田，电灌站建设热火朝天；马号铡草，公厕刨粪，苦累肮脏，皆为序篇；草甸割草，伐木集材，蜂蛰虫咬，也是锻炼；扶犁点种，春播夏锄，稻田插秧，秋收挥镰；和泥叉墙，采石建房，养猪种菜，拉磨推碾；赶车修路，兴建水库，下河摸鱼，瓜田流连；数不尽的人生感悟，道不完的苦辣酸甜……摸爬滚打，黑土地上留下了我们宝贵的青春汗水，风霜雨雪，艰苦环境造就了我们坚韧的心理防线！高粱米、大碴子磨砺了我们的肠胃，繁重的体力劳动把我们的筋骨锤炼。多少回睡梦中把书声琅琅的日子怀念，多少次想家的泪水充盈了双眼。昏黄的煤油灯熏黑了鼻孔，先热后凉的火炕伴我们入眠；没有书刊，看不到报纸，惟有偶尔听到的有线广播把我们与外界相连。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八年，（注三）招工，升学，回城拨动了我们的心弦。走与不走，谁后谁先，先看出身，再看“表现”，更离不开生产队和贫下中农的“推荐”。幸运儿义无反顾，昂首阔步走出乡间，留下者满怀希望，等待着机会再现。终于有了那么一天，老同学们再一次相聚在松花江畔。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天各一方，屈指一算，我们竟然已经人到中年！职场打拼，我们出类拔萃，学海无涯，我们攻坚克难。家庭中，我们是顶梁柱，单位里，我们称得上劳动模范；子女眼中，我们是严父慈母，父母心中，我们是可以依托的双肩。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再回首，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八年前。那时的我们，稚气未脱，朝气蓬勃，无数的可能就在我们面前。可是，时代的一粒灰，就是个人命运中的一座山。这座山，让好同学至今埋骨乡间，这座山，让多少人与大学无缘；这座山，让我们的第一学历，永远止步于一年三班！如今的我们，大都两鬓斑斑，古稀之岁，也难免步履蹒跚。天堂之上，已有捷足先登者，尘世之间，生老病死司空见惯。不要说什么无怨无悔，更不必拿着大葱装蒜！五十八年，我们早已看破红尘，历尽劫难，不知不觉，我们完成了从少年到老年的转换。一生三万天，我们早已过半。末路人生，请聆听老同学的呼唤——你可曾记得那永远的一年三班？！谨以此文纪念吉林八中入学58周年，下乡55周年。初作于2023年2月，完成于2023年5月。注一：文革进入第二年，各造反组织开始武斗，不同派别势不两立。1967年，派性严重之时，一位二年级同学在校外遇到一位另一派的同学，竟然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扎向对方，导致对方受伤。注二：1968年11月11日，我们乘火车在拉滨线上的上营车站下车，落户在呼兰河畔（今称霍伦河）的舒兰县新安公社永安大队。注三：下乡后的一年半后，1970年5月，第一批招工回城开始，紧接着，陆续有同学被招工回城，但有少数同学在农村待了8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