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纪事2：舂米

金易名中

　　童年记忆中，米是由谷子舂就的。而谷子，则是成熟的稻子收割后脱粒而得。

秋天，稻田脱去了浓绿的夏衣，披上了金色秋装，满目金灿灿太阳的颜色！谷粒饱满得似要撑破肚皮，把稻穗笑弯了腰！农民们挥汗如雨，腰弯得比稻穗还低，将成熟的稻子一把一把收割。稻子割后的田块只余短短的稻茬，沧桑如老人的脸颊！一旁大大的木枓外缘，四五人插脚站定于稻茬间，双手将一把稻禾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向木枓内壁摔掼，一下两下三下……谷粒自稻穗脱落，欢快地跃入枓里。有了打谷机后，两、三人边踩动打谷机边握紧稻禾，稻穗在向前飞转的滚筒满身铁弓的刮剥下，谷粒脱落金黄缤纷！

谷子在生产队的晒场晾晒后，一部分作为公粮上缴国家，另一部分作为储备粮装进生产队仓库，剩余的才分给各家各户。

分进家的谷子要趁天色继续晾晒。秋日阴晴不定，俗有“秋雨不过沟”之说，正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农家多为土质天井，狭小且几户共用，只有将谷子摊于竹编“撒甸”上翻晒，还得提防老天变脸。谷子完全晒干后才能装进木柜储藏，便于随时舀出舂米。

天井旁的某个角落静待着舂臼和杵棒。舂臼为大石凿就，形如无底座的巨型茶杯。杵棒由两头的圆粗短木与中间的细长木柄楔连而成，形似现今健身房的杠铃。因多年舂米，舂臼内壁光滑得形似大半个鸡蛋壳，与外壁和顶沿满是凿痕的粗糙形成鲜明对比；杵棒两头圆钝饱满，中部的木柄圆润光滑。

舂臼置于屋檐下的廊台，父亲赤裸着上身，站立于廊台下的天井，双手紧握杵棒木柄，举高杵棒，用力向臼内的谷子舂去，一下、两下、三下……机械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不一会儿，汗粒密集了，不时汇成水珠贴着肌肤滚下，在父亲筋肌暴鼓的身上划出一道道沟！父亲舂米动画般映刻在我的脑海。

谷子舂好后舀至箩筐，父亲于“撒甸”迎风一角站定举高箩筐，让筐里舂过的谷物缓缓倾泻而下，在风的吹扬下谷糠与米分离，父亲的头脸和汗湿的上身都黏上了糠屑。米落近糠飘远，米旁的粗糠喂猪，远端的细糠留存饥荒月裹腹，米更是金贵不会落下一粒。

晒干的谷子偶尔拉运到约一公里远村外西向的磨坊沟，出钱在磨坊舂米。

磨坊有石磨和舂碓。石磨磨麦面，舂碓舂谷米。

石磨比圆形饭桌大，厚重的磨座固定，顶面密布放射状凿刻细槽，磨盘比磨座要薄且可转动，磨盘中间有汤碗般大的孔，孔的上方吊挂着上阔下窄的梯形木枓盒。枓盒盛装麦子，麦子从枓盒下端的小口漏下，落入磨孔，随着磨盘的顺时针旋转，麦子在磨座和磨盘间被研磨成面粉。

舂碓在石磨的对面，一根架立着的长木杠，木杠的一端装着粗短的木碓，木碓下面是埋入地面的石臼。石臼里放入谷子，木碓在跷跷板般的木杠端头重复着一起一落，将石臼里的谷子舂碓脱壳。谷子舂碓后要装进一旁的木风车上端的“V”形仓里，右手不停摇转风车手柄，左手慢慢开启“V”形仓下口的楔子，不一会儿，风车底部屉口就蹦出米来，谷糠则自风车左端飞出。

磨麦面和舂谷米无需人力推动石磨和舂碓，动力来自磨坊侧下方矗立的大水轮。启动水轮靠的是水，只需提起水闸将磨坊沟长年不断流淌的水引入，流水冲击水轮叶板使水轮转动，水轮上错落的拨板拨动磨推或碓杆，从而使石磨或舂碓运作。

如今，农田大多被辟为工业园区，剩下的多是种植大棚蔬菜和绿植花木，鲜见稻田。农村青壮劳力大多去了城里甚至外地外省打工，成为时下不可或缺的农民工。农村也多是买米吃，过上了“吃米不见糠”的生活，院里的舂臼和杵棒难觅踪影，哗哗奔流不息的磨坊沟早已干涸被道路蚕食，磨坊和大水轮以及石磨、舂碓也不复存在。

米从米铺或超市买来，有散装也有袋装。买来的米好白好干净，不似小时候，米微微泛黄，偶尔还见谷粒和沙子。

现今，煮饭都用电饭锅，只需将淘洗后的米装进电饭锅并加入适量的水，摁下开关，几十分钟后就熟了，煮成的饭软软的黏黏的！不似童年时，先要将水在大铁锅里烧开，把淘洗过的米放入滚开的大铁锅煮约十分钟，再将煮过的米从锅中舀入筲箕把水滤净，倒入木蒸子，大火蒸至蒸子盖沿周围水蒸气喷涌弥漫时，饭才熟。蒸子里的饭松散且软硬适中，有嚼头，更重要的是经饿，而且有得米汤喝！

童年时，吃到一碗不掺杂粮的纯净米饭，即使就点咸菜吃，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而今，哪怕是很贵的米煮成的饭，都感觉没有儿时的米饭香！有人说，是那时候生活困苦饥不择食所致；也有人说，那时候稻田只施农家肥，稻禾几近自然生长，米饭有其本质自然的清香，如今的农作物都施化肥打农药催生长提产量，米饭的自然香味被化学物质扼杀了。许是二者兼而有之吧！事物存在辩证关系，有利有弊此消彼长。科技的发展，使得物产丰富生活富足，然而，童年时吃上米饭的那种幸福感觉，和米饭自身带有的那一缕清香，以及那种无意识从而不存在农药残留与食品添加剂的食物，都随时间的流逝而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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