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录之父亲的学堂

黄文高

中风以后，我的记忆力明显下降，有很多往事已经不记得了。我现存最早的记忆，就是父亲的学堂。那是一段铭刻在岁月深处的珍贵篇章，如同泛黄的老照片，虽已模糊，却承载着无尽的温暖与力量。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社会的风云变幻之中，教育的春风刚刚吹拂到我们这个偏远的村落。政府鼓励孩子们上学，这一消息犹如一颗希望的种子，在村民们的心中生根发芽，大家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然而，由于村里没有学校，那些充满求知渴望的学龄儿童却无处满足他们对知识的追求。当时我家人口众多，生活面临诸多困难，可父亲为了村里的儿童能够安全就近上学，也能顺便照顾家庭，毅然辞去了公办教师的优越岗位，回村挑起了筹办村小的重担。

在村委会和村民的大力支持下，父亲的学堂很快就筹办了起来。如同在荒芜的土地上开垦出一片希望的田野，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与汗水。父亲那坚定的身影，在岁月的光影中显得格外高大。

父亲的学堂就开在自己家里。那是一个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地方，承载着梦想与希望。父亲自力更生，因陋就简，毫不犹豫地将自家的房屋腾出来用作教室。那是三间土砖房，包括一间堂屋，两间厢房，默默记载着过往的故事。没有课桌，父亲就将自家的桌椅板凳拿出来，那一张张陈旧却结实的桌椅，成为知识的载体。为了让更多的孩子有课桌椅，父亲还不辞辛劳地动员学生们自带桌椅。就这样，在父亲的努力下，教室和课桌的问题顺利地得到了解决。

那天，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我背着妈妈用厚棉布缝成的书包，第一次走进了父亲的学堂。书包沉甸甸的，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教室里热闹非凡，坐满了村里的学龄儿童，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朝气与活力，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小一点的学生乖乖地坐在堂屋里，他们那充满好奇的眼神，如同闪烁的星星。大一点的学生则坐在厢房里，略显成熟的脸上同样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我和同学们一样，显得特别高兴。内心的激动如同澎湃的海浪，无法平息。我是一年级班长，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大大的责任。除了帮助父亲将学生有序地分配到三间教室，确保每个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还帮父亲发放语数课本和作业本。那些崭新的课本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仿佛是一扇扇通向神秘世界的大门。

我非常爱惜书本。每次拿到新书，内心都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珍视。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找到哥哥帮忙。哥哥先将一张平整的报纸铺开，小心翼翼地把新书放在报纸的中央，接着用他那双十分灵敏的手，仔细地把报纸的边角一点点折叠起来，将书本包裹得严严实实。在书包装好之后，我便拿起铅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书的封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倾注了我对书本的专属情感，更是我与书本之间的一种特殊约定。

父亲既是老师，又是校长，既教语文，又教数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仿佛是这个知识殿堂里的全能王者。父亲白天在教室里，用那充满激情的声音，将知识的甘霖洒向每一个渴望成长的心灵。他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行工整的板书。当讲解语文诗词时，父亲会声情并茂地吟诵，引领学生们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感受那或豪迈奔放、或婉约细腻的情感，让学生们如临其境。在教授数学时，父亲则会通过生动有趣的实例来阐释抽象的概念和公式，将复杂的数学问题变得简单易懂。父亲仿佛能够洞察学生的心思，化繁为简，寓教于乐，在不知不觉中点燃孩子们求知的火花。

夜晚，当月光洒在村庄，大多数人家都已进入梦乡，可微弱的灯光下，父亲还要负责给村民扫盲，这是父亲的又一个学堂。那简陋的教室里，村民们围坐在一起，眼中满是对知识的渴望。父亲站在黑板前，手中拿着粉笔，一笔一划，认真地书写着，声音洪亮而清晰。他不辞辛劳，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着那些简单却又重要的字词和算式。遇到村民们不懂的地方，他会耐心地停下来，用更加通俗易懂的例子重新解释，直到大家都明白为止。在他的辅导下，那些原本一字不识的村民，逐渐认识了文字，懂得了计算。父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如同灯塔，照亮着村民们前行的道路。

父亲不仅是村小学堂里一位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启蒙老师，更是村民们识字学文化的引路灯塔，带领着他们走出文盲的阴霾。他的教诲不仅仅局限于书本上的文字和知识，更在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传递着做人的道理与智慧。他教会我们要善良、正直、勇敢、坚持，要对未来充满希望。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每一个渴望学习的孩子，也温暖着每一个渴望改变命运的村民。

在我幼小的心目中，父亲知识渊博，无所不能，是我一生学习的榜样。父亲这位矮小却伟大的灵魂工程师，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照亮了无数人的心灵之路，让爱与知识的光芒在村落间流淌不息。即便是如今回忆起那段时光，心中依然充满了敬意与感激，那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