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我的父亲(上)

杜医生

<p class="ql-block">  父亲生于农历1927年12月26日,逝于2018年1月7日,享年九十二岁。</p><p class="ql-block"> 有关父亲在我记事前的身世,只能从他零零星星的叙述中,拼凑出一个轮廓,从我三四岁记事后,他的经历我基本上能记得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于1950年5月,父亲于1956年6月来新疆,童年和他相处这段时间的年龄,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p> <p class="ql-block">  父亲兄妹三人,他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姑姑。</p><p class="ql-block"> 父亲读过五年私塾,从十三四岁起就成了家里的主劳力,19岁和母亲结婚以后,他和母亲一起撑起了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勤劳吃苦,脑子灵活,勤俭持家,在他的操持下,一家人家的生活,让他经营得风生水起。</p> <p class="ql-block">  父亲有多能吃苦,听他给我说的一段话便知,他说:“每年从春耕开始到秋收结束,身上的汗没有干过,夏天在地里干活,汗水更是顺腿往下流,裤腿都能浸透”。</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仅能吃苦,还会巧干,那时家里有十五六亩旱地,种的是小麦,谷子,红薯,花生,供一家几口人的日常生活吃饭,还有四五亩菜园,赚钱可以零花。</p> <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人多地少,解放前生产力低下,粮食亩产很低,不少人家粮食都不够吃,所以土地基本上都来用来种吃的,很少有人种菜。</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四五亩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黄瓜、茄子、山药、藕,辣椒、韭菜、豆角、蒜 ,把家乡人常吃的菜品都种上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菜不仅种得好,销路也好,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菜园种好了,产出的蔬菜价值是旱地庄稼的好几倍。</p><p class="ql-block"> 那时很多人家没有钱,都是拿粮食来换,一斤黄瓜换一斤麦,若是茄子,辣椒,山药,藕等这些细菜,需要的粮食还要多,父亲往往是早上推出去一车菜,晚上回来就是一车粮食,麦子,玉米,黄豆,谷子。</p> <p class="ql-block">  1963年来新疆第一张全家福,那时还没有三弟。</p> <p class="ql-block">  冬天农闲了,别人家的男人整天都在一起喷空(家乡话:闲聊天),打扑克,父亲则买了芝麻做小磨香油,然后由爷爷挑着去卖。</p><p class="ql-block"> 仅香油就能赚回本钱外,还有利润,剩下的油渣是纯赚的。芝麻油渣是一种非常可口的食材,吃不完的油渣还可以上到地里当肥料,土地就更肥沃,粮食也比别人家产的多。</p><p class="ql-block"> 这样弄下来,里外里,家里的粮食比其他人家多了不少,每年三四月份青黄不接时,很多人家都断了顿,我们家的粮食还剩余。</p> <p class="ql-block">  1946年春,黄河决口发大水,一直冲到离我们村不到二里地的东杜庄,村里的土地大部分被水淹没,<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片汪洋。</span></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东几百米处有一条高高的河堤,黄河水没有冲到我们村,所以那年我们村没有受灾。</p> <p class="ql-block">  东杜庄的人只能逃荒活命,逃荒前把土地卖了,筹集盘缠钱。</p><p class="ql-block"> 因为田地被水淹,大家又同时在卖地,所以土地很便宜,一亩地只要一块大洋。</p> <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庄稼人对土地特别亲,爷爷也不例外。他一看这是个好机会,立即拿出家里多年省吃俭用、苦扒苦作挣来的两百块大洋,买了200亩地。</p><p class="ql-block"> 买地要找保人,要请人写地契,按着当地习俗,还要请卖地的一家人吃一顿饭 ,每件事都要花钱。这200亩地又不是一家的,每买一家的田地,上述流程都要走一遍,这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等200亩地到手后,已经掏空了家底。</p> <p class="ql-block">  买地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p><p class="ql-block"> 到了年底,县衙派人来收土地税。</p><p class="ql-block"> 爷爷买地时,地里的水有一尺多深,到秋天收土地税时,地里还没干透,一年没种庄稼,哪来的收成?爷爷买地时已经掏空了家底,现在根本没钱交土地税,可是,抗税是要吃官司的,弄不好还要坐牢,爷爷和父亲愁得不行。</p><p class="ql-block"> 这时村里有人给出了个主意:把土地捐给杜家祠堂,祠堂里的地是免土地税的。</p><p class="ql-block"> 这样一来,为了这200亩地,爷爷花尽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却只是过了一下手,然后成了杜家祠堂的公有地。</p> <p class="ql-block">  200亩田地成了杜家祠堂的公有地,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解放后土改时,就坐实了我们家的地主成份,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p> <p class="ql-block">  这次家庭变故,对一个家庭来说,几乎是塌了天,却没有打倒父亲,他一如既往地继续经营着家里的十几亩旱地和几亩菜园,很快,家里又有了积蓄。</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乡有个习惯,家里的当家人,每到吃饭时,都会用一个馍筐,放上几个馍馍,端一碗面条或者糊糊,一碟炒菜,到一个固定的空地(家乡人称之为饭场)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聊着家常,天南地北胡侃,同时也能通过饭菜,了解到各家的生活状况,谁端的饭好,谁家的日子就过得好。</p><p class="ql-block"> 爷爷端的饭一般是饭场里最好的。</p><p class="ql-block"> 因为爷爷每次端的饭,都是家里单独为他做的,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吃。</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个大喷(家乡话:爱吹牛的人),为了脸面向外人炫耀:“我们家的人吃的都是这样的饭”,其实家里的人吃的都是杂粮,白面馒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做的。</p><p class="ql-block"> 这让同村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p> <p class="ql-block">  所以,1950年年底土地改革时划成份,我堂伯领着一帮人想尽办法要把我们家成份划成地主时,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响应,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这又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  爷爷有多不靠谱,说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你便对他略知一二。</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趁家里没人时进了贼,什么东西也没被偷走。第二天爷爷在饭场吃饭时向人炫耀:“我们家昨天进贼了,啥东西也没偷走,我们家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屋顶的棚子上,一般人根本找不到。”</p><p class="ql-block"> 结果过了几天,小偷第二次光顾我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偷的一干二净。</p> <p class="ql-block">  父亲和他的曾孙。</p> <p class="ql-block">  这个世界上盼着你过得好的人,只有父母,而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想让你的生活超过他,“你可以过得好,但不能过得比我好”。 </p><p class="ql-block"> 大爷一家的日子过得没有我们家好,因为大爷没有像我爹这样勤劳能干的儿子。</p> <p class="ql-block">  1950年年底,为了配合各地的土地改革,农村开始了划成份。</p><p class="ql-block"> 大爷的大儿子开始咬我们家,他带着几个羡慕嫉妒恨我们家的人,找到工作组说,他四叔(我爷爷在家排行老四)家有钱,有粮,有家产,应该划成地主。</p><p class="ql-block"> 土改工作组的人说,按老窝(爷爷的小名)家的人口,二十亩地,五间草房,且没有雇过长工和短工,够不上地主的标准。</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看来,当年爷爷把200亩土地捐给杜家祠堂,应该不完全是一件坏事。</p> <p class="ql-block">  我堂伯不死心,找了几个人,三番五次的找工作组,并说他儿子傻侃儿常年帮我们家干活,应该算是长工,剥削过他们,我们家必须要划为地主。 </p><p class="ql-block"> 傻侃儿在农忙季节帮我们家干活,确有其事。我们家里20亩地,每年农忙季节忙不过来时,曾经请过傻侃儿来帮忙,这种亲人之间的互相帮助,到了堂伯的嘴里就变成了长工。</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些人的证词和啃咬,我们家最终被划成地主。</p> <p class="ql-block">  被划成地主后,土地没动,房子没动,只是把家里的粮食、家产,除了留下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其他全部没收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情况,充其量也只是个上中农,按当时的政策,上中农的家产是不能没收的。</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个月,上面下来人复查,发现我们家的成份划得不对,但已无法更改,因为没收的东西已经分下去了,无法再追回来,所以就把我们家的地主成份改成为富农。</p><p class="ql-block"> 富农的家产也可以没收。</p><p class="ql-block"> 被划成富农,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这又是另一个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p> <p class="ql-block">  人做恶事是要遭天谴的,否则老百姓怎么会常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p><p class="ql-block"> 1951年,大爷的大儿子被人告发,解放前在一次家庭纠纷中,他掐死了自己的媳妇,身负命案,公审后被枪决;大儿子傻侃儿,成立高级合作社时,打死了集体的一头牛,被判刑五年;二儿子杜奉,1957年因胡说八道被划为右派。</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听大人说过,我们杜家庄有三个人名不符实:傻侃儿不傻,赖孩不赖,精焕不精,至于这三不符的来由,父亲没说过,我也没问过,如今再无法追寻。</p> <p class="ql-block">  父母和唯一的孙子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第二次的家庭变故,依然没有把父亲击倒,他再次振作精神,要用他那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劲头,重振家业。</p>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父亲不再做小磨香油,只把精力重点放在几亩菜园子上。</p><p class="ql-block"> 种菜离不了水,家人在菜园子中间打了一口井用来浇地。</p><p class="ql-block"> 感觉我三四岁时就已经记事,经常跟着父亲到菜园子里玩,每次进菜园子,父亲就反复叮嘱让我不要到井边去。</p><p class="ql-block"> 我在菜园里玩时,有时候也帮父亲干点活,他用汲水吊杆汲水浇菜时,我会按照父亲的指教,拿着小铲子把浇好的菜畦子堵起来,再把水改到没浇的菜地里,父亲就可以不停的汲水,不用反复过来改水。</p><p class="ql-block"> 大蒜长薹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大人一块儿在蒜地里抽蒜薹。</p><p class="ql-block"> 秋天挖藕时,父亲在藕塘里挖,我在岸边把藕接过来码成堆,把藕上附着的大块泥巴抠下来,有些大的藕拿不动,就硬生生把它拖到藕堆边。</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小时候非常难得、非常少有地和父亲在一块儿的温馨场景。</p> <p class="ql-block">  经过父亲的不辍劳作,家里的日子又慢慢地好起来。</p> <p class="ql-block">  (该图片下载于网络)</p> <p class="ql-block">  ‌1952年,农村开始了互助组运动。</p><p class="ql-block"> 互助组就是几个家庭在个体经济基础上的集体劳动组织。‌ </p><p class="ql-block"> 互助组时,生产资料还是私有的,农民以自愿互利为原则,实行劳动和生产工具之间的互换,不涉及农户土地及其他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变更。</p><p class="ql-block"> 1953年,父亲参加了互助组。</p> <p class="ql-block">  1955年,全国农村兴起了农业合作化运动,开始是初级社,只是几个互助组联合在一起,土地和生产资料还是私有的,父亲对此尚能接受。</p><p class="ql-block"> 1956年,农村又开始成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这时,土地和主要生产资料,要全部归集体所有,即:社员的土地转为合作社公有,取消土地报酬,改为年底集体分红,社员可以保留一定数量的自留地‌,社员的耕畜和大农具等主要生产资料,也要归合作社公有。</p><p class="ql-block"> 成立农业高级合作社,应该是在为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做准备。</p> <p class="ql-block">  成立高级合作社时,我5岁多了,已经记事,每次看到爷爷和父亲参加完村里的会议后,回来商量着入不入高级合作社的问题,爷爷和父亲都非常纠结:入了,这几年辛苦劳作挣来的家产又要归公;不入,成立合作社的潮流是社会大势所趋,个人是无法违背的。</p><p class="ql-block"> 经过反复权衡后,父亲和爷爷还是同意加入了高级合作社。</p> <p class="ql-block">  成立了高级合作社以后,父亲要参加合作社的集体劳动,和村里的人接触比以往多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本来因划成分问题父亲心中就不愉快,如今又因成份问题,经常会遭到村里人的白眼和奚落,父亲受不了,更因集体劳动时有些人的偷懒耍滑让父亲看不惯,1956年,父亲在春耕忙完之后就外出谋生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家乡出来,最初在西安打工,后来听人说兰州不错就来到兰州,干了几个月后,又听人说新疆缺人,且工资高,又和一块儿打工的几个人来到新疆。</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父亲打工的步伐离家乡越来越远。</p><p class="ql-block"> 来新疆后,父亲先在哈密公路段工作了一段时间,一月120块钱。不知何故,1957年年底又辗转来到乌鲁木齐市,到农六师工程处在乌市的建筑工地上工作,月薪78块钱,从此安定下来。</p><p class="ql-block"> 眼看着新疆的生活环境比家乡好很多,1958年年底,又写信让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一块儿来到新疆,从此一家人便在新疆扎下了根。</p> <p class="ql-block">  这是现存人员最多的一张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  父亲带领一家人在新疆开启了新的生活,新疆的生活环境,比家乡好,收入也比家乡多,一生吃苦耐劳、持家有方的父亲,让一家人的生活节节升高。</p><p class="ql-block"> 有关他在新疆生活经历,咱们在下一集接着说。</p><p class="ql-block"> 谢谢你的观看。🙏🙏</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2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