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五十年，跬步行千里（一）

简翁

学诗五十年，跬步行千里

（一）

追溯我学诗，家父在《农儿幼年记事》中写道：“我每逢在家，一边摇着摇篮，一边哼着他根本听不懂的、随口胡编的快板，我不知道这是否造成他现在爱诗的根本因素呢？或许是个巧合？”

及至我五六岁时，家父给我启蒙教材是一本半旧半新的64开本的《毛主席诗词》，到了我入学时，书中大多数诗篇能认字能背诵。他还口授一些唐诗给我，但我大多忘却了。那时的我，尽管浅尝辄止，囫囵吞枣，仍然受益匪浅。

七十年代初，我读初中，看到家父一个练习本，里面抄录了十余首诗他的作品。他说他“倒霉”前曾有两大本，数十首诗作，后被搜去作为“罪证”。随着时间，家父陆陆续续又抄上了他的新作。我读后，以为诗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后来，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批林批孔”运动和“小靳庄”赛诗活动，把我带进诗歌世界。一次，我在课堂作文习作中异想天开，以“诗”代“文”写作了《难忘的一天——记一个老贫农的回忆》一诗，全文以七言为主，四行一节，一韵到底，近一百行。写好后，我给家父看，家父帮我作了修改。语文老师李保仁在批语中大肆褒扬其诗，使我兴趣倍增。继而受形势影响，我前后写了十多首五言四句或七言四句的“批林批孔”诗，其中有的被刊登于学校板报，有的被选编于县里成册，有的还被老师谱曲演唱。

我又斗胆地模仿《毛主席诗词》中的《忆秦娥》与《减字木兰花》两个词牌填写了两首词，如下：

忆秦娥•两张奖状

忆百日，精神抖擞负其事。负其事，奖状两张，以资鼓励。 工作成绩和评价，相差十万八千里。树雄心，登攀高峰，继续努力。

减字木兰花•咏破军袄

一件军袄，二十七年抗寒衣。抗寒防修，红军传统永牢记。 今传家宝，父辈精神刻心里。补丁重叠，军袄虽破倍爱惜。

第一首词是说：中学阶段，我一直担任班长和团支部书记，每年学期结束，都会获得两、三张奖状，以至家中进门的后墙上贴满了我的奖状。家父高兴地便说“要继续努力”。

第二首词是说：家父在1974年间，从南京带回了一件他曾经穿过的旧军袄，虽然破旧不堪，我很珍惜。从那时起，我一直穿到上师范。

这两首标以词牌的词，说是词，其实根本谈不上，只不过字数相同，而韵脚、平仄，一点也不合乎要求，更谈不上诗歌的形象、意象，纯粹是大白话。我那时太孤陋寡闻、自以为是了。

然而，有一首言及在学校劳动的，稍好一些，如下：

为在校办工厂劳动而作

身在磨菇房，心向红太阳。

苦累算个啥，为国来争光。

高中毕业以后，我回乡劳动，偶尔读了一些“禁书”，我尤其关注书中的诗词。同时，我在报纸上隔三差五地也能读到几首诗词作品，特别是读到郭沫若的几首诗词，让我兴奋不已，如《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我认为写诗词是极其畅快的一件事。

时隔半年，我被抽用到大队文艺宣传队搞宣传。近两年间，我写了三四十个的文艺作品，其中一部分是歌词、快板、数来宝等七言句，内容主要涉及批判“四人帮”、歌颂华主席、学习《毛选》五卷、新农村建设等。这些作品，有韵脚，有节奏，语言顺口流畅，全是大白话，一听就懂。后来举家搬迁时，这类材料全部丢失了。除了演唱材料外，其间我创作了自称为“诗词”的有150多首。尽管不少诗作反映了我的生活，我的环境，我的思想，但“文革风”“老干体”的味道太重。不值得一提。

如果非要提及一首的话，应当是《农夫歌》。那年初冬多日无雨，小麦下种后，出苗困难。我借月下挑水浇苗，单趟往返100米，不知挑了几十个往返。挑着挑着，口诵成词，一共写了五段。

月儿圆圆射青光，农夫挑水浇地忙。

千里百担一亩苗，千辛万苦图丰产。

月儿圆圆多铮亮，农夫意志多坚强。

白天忙碌够劳累，夜间仍在把水担。

……

我还记得，在这段时间里，我读过一本重要的书籍——郭沫若著的《李白与杜甫》，这本书好像是班上的涟水同学罗宁送给我的，读完后，我还用日记本抄录了书中所有的李杜诗作。之余，我还模仿李杜的风格，写了不少五古诗作，大多言及劳动、学习。

二十抒怀（1977年7月）

吾过二十春，心潮逐浪腾。

独宿文化馆，写诗祝生辰。

馆内执鉄笔，正是理想程。

今要谦虚学，且教他人尊。

百般努力干，永做吃苦人。

此时，我正在县文化馆刻写《灌南文艺》。二十岁生日是一个人在县城孤独的度过。

灯下复习（1978年1月）

子夜村沉寂，家人睡梦香。

吾还倚灯下，孜孜学习忙。

时而仰头思，时而俯笔畅。

倦时出看门，天际正曙光。

1977年11月间，我高考失败，十分沮丧。白天忙于大队的工作，晚上忙于自己复习，体力、脑力常常透支。我不甘心。春节我家门上张贴的对联是陈毅的诗句“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灯下复习》仅是其中一首。

农家歌谣（1978年10月）（十首选二）

推肥

一担乌金一担粮，担担乌金粮万担。

今天撒下千担肥，明朝献我万吨粮。

打场

一阵“擂擂”一串鞭，驱走睡意人畜欢。

粒粒金谷涌溢出，一座金光在眼前。

我以为，诗歌切入生活，才能反映人的感情。

上师范后的第一个元旦前夕，我模仿毛泽东的《如梦令•元旦》，一口气写了四首，如下：

如梦令•元旦抒怀（四首）（1978年12月）

山舞田歌海笑，人欢机吼旗飘。抓纲又治国，灿烂阳光普照。普照，普照，人人干劲倍超。

唢呐锣鼓鞭炮，庆祝元旦来了。英雄儿女们，献出厚礼欢笑。欢笑，欢笑，满城飞舞捷报。

塞北中原海岛，凯歌飞出云霄。工农兵学商，形势一派大好。大好，大好，明天九州更娇。

人民群众志豪，领袖指挥长跑。为了现代化，迎接祖国飞跃。飞跃，飞跃，锦绣前程美好。

这一组词，同以前写的一样，对词的格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心情尚可窥见一二。

年后，教我们古代文学的张如石老师，他深谙诗词格律，使我受益匪浅。他在课堂上隔三差五地吟诵自己的诗词，并做了简要的讲解。除我之外，班上的同学对诗词创作都没有兴趣，甚至有些讨厌。我不时地将自己的近作抄上，请他批阅。期间，彼此也有唱和（他写给我们学生的诗）和我的赠作。稍好的有《七绝•和张老〈春寒赠学友〉》（三首）、《蝶恋花•赠张如石老师》、《七绝•和张老》（新韵）等。下面录两首词：

谢池春•赠张如石老师（1979年6月）

数首诗词，引起无穷思绪。创新风，老师指路。行间字里，把真情倾吐。课余间一一回顾。 书生心悸，害怕流年虚度。愿良师，传道授业，婆口苦心，使君登高处。待来年鲜花拥簇。

清平乐•赠张如石老师（1979年6月）

六旬岁暮，华发苍苍处。老者犹能说典故，总是上堂健步。 谈诗津津乐道，措词吟对绝妙。此兴用来随意，挥笔苏海韩潮。

课余，我研读了语言学家王力写的诗词格律常识，渐渐有了一点知觉；还购买有关诗词和创作的书籍。尽管我对诗词的认识仍处于混沌状态，但依然坚持创作。尤其是节假日在宁期间，写得更多。计在此阶段的一年半时间，我创作了170余首诗词。其中，《七绝•车过洪泽湖印留别》《减字木兰花•国庆联欢会吟》《满江红•观南京出土文物、书画展览有感》三首诗词发表在《大潮吟》（总第2期/1988年编）和《大潮吟》（总第22期/2002年编）；《西江月•国庆30周年吟》词发表在《大潮吟》（总第5期/1989年编）；《七绝•车过洪泽湖吟留别》一诗发表在《连云港诗词二十年》（中华诗词出版社出版/李德身主编/2007年10月）等。

七绝•车过洪泽湖吟留别

白浪无边洪泽湖，水天相接胜东吴。

人民苏北挥长剑，又画神州四化图。

在上师范的一年半间，我和家父来往的信件中，诗，是一个重要的话题。彼此之间，传递诗作，谈论感受。

1979年9月间，家父50岁之际，又欣逢他落实政策，我写了诗词三首给他。他看后，特别喜欢前两首。

一、步韵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不计往年多少事，忽闻消息泪沾裳。

喜看慈母愁云去，爱听长男赋咏狂。

纵酒开怀酬子女，放歌引唱遍城乡。

三千白发青春志，一片丹心向太阳。

第一首诗是说家父落实政策后，不要说我，家父，整个家庭、乃至大家族，都为之高兴，十八年的冤屈终于澄清。我抄袭了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用最明快节奏，表达了大家此时的心情。

二、水调歌头

纵横五十载，岁暮鬓霜凝。将军风节，唯有三尺剑空鸣。黔岭秋风铁马，异国千山烽火。九万里鲲鹏。德才叹兼备，刚直不趋承。 几时许，终身恨，得新生？街头巷尾，身体瘦弱难支撑。父母弟兄嫉妒，妻子孩儿惆怅，有话岂相争。就盼生前事，来日喜逢迎。

第二首词是写家父五十年，着重对他从军及以后的三十年经历的描写，词中亦叙事、亦评论，语言到位。词中“黔岭”指他在西南剿匪；“异国”指他抗美援朝。

三、苏幕遮

玉生烟，珠有泪。岁月东流，岁月东流水。有意无情言子辈，不可轻狂，不可轻狂否。 事艰难，时莫费。发奋图强，发奋图强志。来日绽开恩福蕾，前景光明，前景光明至。

第三首词是从家父的角度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我们儿女的身上。

稍后，还有一首。当时，家父抄上一首他的新作长诗《唱十月》（新诗）给我，我读后用一首旧体诗回答了他。

读父亲《唱十月》诗有感（1980年元旦前夕）

梅开二度独芬芳，定庵先生喜欲狂。

慈父春秋看逝水，拙儿旦夕读华章。

重援半世风骚笔，忽见满头坎坷霜。

烈士暮年犹未晚，鹏程万里着新装。

诗中“定庵先生”指清朝龚自珍，其代表作诗歌《己亥杂诗》、散文《病梅馆记》，此处指家父；“旦夕”，一曰朝夕；二曰元旦前夕；“华章”指父亲《唱十月》诗。（以上四首诗词和初稿，稍有改动。）

以上四首诗词，除《苏幕遮》一词外，家父先后把它抄写给我的爷爷和两个叔叔。可见他对这几首诗词喜欢的程度。

后来，我把此阶段创作的诗词汇成一集，曰《雏菊集》，共计五百余首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