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多姓相处的河北省安平县王胡林村,百分之九十的门头儿刻着王字,一千七八百人的乡亲父老,至今生活着七、八辈人的王姓子孙。虽然姓王的比比皆是,但找哪家哪户,也都是街知村晓,唯独打听王文仲一家,很是费劲儿,因为只有找到十分熟识的,才会知道说: "你找的这个人,在俺们村叫`毛黑旦′,他的大名,没几个知道"。</p><p class="ql-block">说起毛黑旦的绰号与毛黑旦一家,要从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溯源。1930年寒风徐徐的一个霜晨,后来学名叫王文仲的男丁,落生在中心街偏东路北的小巷里。人称"地盯眼"、大辈儿的接生婆,见小家伙粗胳膊肥腿儿,小脸蛋黑得起亮,头发毛茸茸的,连呼小崽子不好起名。小崽子父亲立马接上话茬说 : " 别看俺这儿子态儿黑、毛儿旺,古书上可说这是升官发财的面相儿。再说了,长得黝黑,预兆着骨架儿粗壮,长大后指定有出息。我给起个好成人的奶名儿,就叫毛黑旦。"</p><p class="ql-block">还真叫毛黑旦父亲说着了。毛黑旦在上学逃课,爬瓜溜枣、打打闹闹的童年顽皮中打发着时光,到了十七、八岁,已出落成胳腮胡子青乎乎、茂密胸毛盖满脯、四肢发达粗又圆、说话横蛮野嘟嘟的彪型壮汉。平日里庄稼活儿不干,家里事儿不揽,如遇不平,打架干仗"下得去手",常常"惹事生非",惹得爹娘十二个不放心,打定主意"赶"走这个不肖之子 : " 孩啊,你堂叔在哈尔滨马尾加工厂做领班,俺们写封信,你去找他学点手艺,也好成个材料儿。" 毛黑旦爽告父母,你们尽管瞧不起,可我早有了九九儿,马尾 活儿的各道工序都学会了,去东北找叔叔,也能混个班头儿、段长……</p> <p class="ql-block">靠着早有的马尾加工手艺,借着堂叔多年打造的人脉底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1950年,毛黑旦成为了国营哈尔滨马尾加工厂的正式职工。粗黑多、密的毛发、有几分外国人长相的脸部造型,伴着娴熟手艺与收敛的性格,逐渐提升了他在全厂上下的好感指数,不但被上级领导看重提职,还赢得了一位有苏联血统的女子爱慕,组构起一桩中外友好的婚姻家庭。不少同龄工友打浑插科说,王文仲本来就叫毛黑旦,这会儿又娶了个有苏联老毛子血统的漂亮娘儿们,毛上加毛,该叫你老毛子黑旦了……</p><p class="ql-block">在偶得先进、混血妻子照顾、亲朋好友捧场的顺境中,毛黑旦自感天时地利人和、腰杆硬梆,工作生活中,渐渐滋生出自小形成的蛮爆、刁野,常常看着这也不顺眼,那也不应心,吹胡子瞪眼,嘲讽工友没出息,缺魂儿少肋条,成了"官不大,小组长,东南西北看不上,成天酒鬼醉熏熏,没人敢惹土霸王"的千夫所指。1962年,国家遭逢"自然灾害",各地企业响应国家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号召,对职工实施下放、分流,毛黑旦在同事们的投票选"退"中,携手混血"老毛子"妻子,与先后诞下的长子王来彬、次子王福来、三子王彬起、四子王彬生一家六口,带着"每月发放定量生活保障金" 的 "组织照顾",不情愿而又必须地回到了原籍。</p><p class="ql-block">盖起三间土坯房,搬出临时租住的牲口棚,毛黑旦召集四个儿子 "先给父母叩头"后,告诉孩子们: " 我生了你们四个儿子,老大十六七,老幺也七八岁了,给了你们生命,这恩情就比天大。我和你妈每月只有三、四十块的生活补助,没条件保障你们好的生活,以后落成什么样儿全靠自己,别指望我给你们盖房娶媳妇儿。从现在到我们去世,一处房子也不盖,也盖不起,一个儿媳妇儿也不张罗,也张罗不起,你们谁有能耐谁耍把儿,谁没能耐去要饭儿,自消自灭……" 。几十年光景,毛黑旦追求享爱,鸡蛋不离嘴,酒肉穿肠过,平日听着收音机,东凉儿倒西凉儿,生产队里不上工,年底拿钱买粮,热天光榜露肩一肚子胸毛儿,一条大裤衩子,脚蹬木板拖鞋,走在胡同里呱哒、呱哒,似如舞台上敲打的竹板;妻子曲弯儿头发,光着上身胸前搭拉着两个布袋一样的奶子,"妈个叭子,我他妈不是老毛子" 地怒怼周围。村里人评价这两口子打对了锣鼓,一辈子都是糟家儿,胡吃海喝,也不知给晚生下辈留个好名声,生在这样的家主儿,守着不过日子的爹娘,几个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p> <p class="ql-block">毛黑旦的大儿子王来彬,生在哈尔滨,虽没有遗传父亲的生野个性,却承接了母亲说话的"撇声" "洋调",间或也嘟噜几句 "乌拉" "哈拉哨" 苏联老毛子语句,被乡亲们叫作毛来彬,年过二十岁找不上媳妇。村领导顾怜孩子是"老毛子串",家庭生活困难,安排了毛来彬参军入伍。一颗红五星、二支红领章"三块儿红"的时代光亮,引起了临庄女子青睐,但一了解毛来彬家无砖房,父母少爱,女子噘嘴明告,如果毛来彬愿做上门女婿,婚事可成。经过远家近邻诚心规劝,毛来彬答应、完成了村里第一个女娶男婚姻,但在三年不生儿女,退伍复员后,遭遇了女方的离婚诉讼。毛来彬用有几分老毛子语音告知周围,虽然没了媳妇,住的是坯房,但在部队学会了烹调,这辈子会有饭碗,也一定要把父母留给的三间坯屋,翻置成新房。尔后四十年间,毛来彬凭借共产党员、退伍军人、善长炊饮的光荣与努力,先后为党政机关,国营、集体、个体企业,干了一辈子伙头军,实现了祖传坯房的 "一砖一卧"旧居的更新换代。</p><p class="ql-block">毛黑旦的二公子命运好些。当年从哈尔滨下放回到家乡不久,名叫王文考、工作在天津的毛黑旦二弟,秧求大哥毛黑旦,把二子王福来过继顶门。由于多年的习惯称谓,被乡亲们称叫毛来的王福来,顺势入主了被称为"毛考"的二叔王文考的津门继业。长得五大三粗,二十来岁袖抹鼻汁的"毛来",在过继父母的资金支持下,在亲生父母的土坯房前,迅速建起庭院,娶了滹沱河畔的貌美女子,成了乡亲们口中"挺好的一颗白菜叫猪拱了"的 "猪"。在这之后,毛来天津、安平两边跑,亲生爸妈、过继父母一同尽孝,生有一女二子,孕育出毛黑旦、毛考家族,惟一一枝血脉后生。</p><p class="ql-block">毛黑旦三公子本名王彬起,乡亲们都叫他毛起,一辈子没娶过媳妇,稀里糊涂混到现在,他很自豪上工挖过海河,做过村里基干民兵、当过五好社员,还在县里单位站过门岗,在企业摊点管过小事,但对村里人往父亲叫毛黑旦,叫自己毛起很是反感。一次邻里有喜,王彬起前往祝贺,中午吃宴有人喊"毛起这边坐",一下子激得王彬起火冒三丈,口爆粗字吼到,我姓王,今后谁他妈再叫我毛起,我跟他豁个儿。</p> <p class="ql-block">被乡亲们亲昵毛崽儿的王彬生,是毛黑旦最小、也最待见的儿子,"胜头生儿,惯老生儿"民族习俗,使得毛黑旦在这个孩子落地的一瞬间,疼爱地叫了一声"我的崽儿",毛黑旦妻子也顶喜欢这个两眼呼闪、见人就笑、自小聪颖的小毛崽儿。</p><p class="ql-block">打上小学,做为毛黑旦家 "老末",毛崽儿决心超过大哥、二哥、三哥,为家庭争到尊重。七十年代初,村里办起农民剧团,十多岁的毛崽儿被选入学习打击乐,敲出的小锣准确灵气,一晚上能背十个锣鼓点儿。到了二十来岁,毛崽儿多次找到村大队、公社领导、与带兵领导,千言万语说动各方,支持自己应征入伍。到了部队有战友知道了毛崽儿小名儿,嘲笑他 "挂上两耳朵,像个毛猴儿",毛崽儿却用二年入党,三年升班长的苦干,表明心志。回家探亲期间,毛崽儿三下五除二,娶妻成婚,连生三女。转业回到县物资局,总把一些紧缺物资留给家乡。后来,毛崽儿染疾,以不足四十岁年纪,失命英年。毛崽儿妻子卖掉了丈夫新盖的五间瓦房,带着女儿们远嫁他方。</p><p class="ql-block">前不久,毛黑旦长子毛来彬(王来彬)去世,百年不散的老乡亲们趋前助力,毛黑旦的四个儿子中唯一在世的三子王彬起说,我们这一家,从爷爷为爸爸起名毛黑旦开始,我的哥几个被叫作毛来彬(王来彬)、毛来(王福来)、毛起(王彬起)、毛崽儿(王彬生),现在只剩下我了。回想这一辈子,大哥来彬没后代,二哥福来过继后有了两个儿子,我没结过婚,四弟去世后,两闺女被带走了,我们家四股归一,只有二哥的子孙撑立门户。别说我们姓王不姓毛,乡亲们能否记住我们点什么吗?在场父老你一言我一语说到 ,你爸爸生前把乡亲们借他的帐儿全不要了,你大哥逢年过节做些差样的常给鳏寡孤独,你多年照顾没有血缘关系的五保户王保,你四弟在县里工作时没少给村里办事,这些,乡亲们是不会忘记的……</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王彦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会员,河北省毛体书法家协会顾问,河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河北省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衡水市毛体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安平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有散文集《岁月风华》《岁月当歌》遑世,著有《博陵古韵》《时代新歌》《孙犁百年诞辰图纪念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