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瘗鹤铭》记

赖立位

江苏镇江焦山西麓石壁上的《瘗鹤铭》，是中国书法史上声名赫赫的摩崖题刻。北宋书法四大家之一的黄庭坚盛赞“大字无过《瘗鹤铭》”，故而坐上大字之祖的宝座，受到历代书家的高度重视，也因此将焦山这座长江水中的孤屿送进中国书法的圣殿里，千百年来享受着后世书家敬奉的不绝心香！

可是，陵谷变迁，沧海桑田，纵然坚如磐石，也有意想不到的损毁时候。北宋末年，铭文所在的石壁竟突然崩裂，脱离山体，谜一般沉入长江水底。自此之后，《瘗鹤铭》成了传说，缺乏实物为证。历代书家尤其是《瘗鹤铭》的粉丝们，苦苦追寻石刻下落。《瘗鹤铭》自己也不甘沉沦，每当秋冬季节江水处于低水位时，残石偶尔露峥嵘，如惊鸿一般，莞尔一笑，倏忽而过。康熙五十一年（1712）冬，曾任江宁、苏州知府的陈鹏年招募民工打捞，历时三月，于长江中捞起残石五块，清理剔垢，得铭文八十六字，《瘗鹤铭》在沉入江底几近六百年后重现于世。

此后，焦山就凭借这几块残缺不全的《瘗鹤铭》，如香气扑鼻的栀子花诱引着无法计数的膜拜者，逐年逐月，纷至沓来，络绎不绝！更有甚者，异想天开，意欲在江水中寻得更多残碑。

我于书法是门外汉，只是十几年前的某日在央视探索发现栏目看到关于打捞《瘗鹤铭》残石的纪录片，利用搜索引擎查阅过《瘗鹤铭》。时过境迁，如今只剩一个轮廓。

甲辰仲秋，偶然路过镇江，突然想看看这石刻如今的境况。于是前往一睹芳容，以慰附庸风雅之俗心。

焦山本来是长江江水之中的孤岛，四面环水。现在东面已经与陆地相连，可以开车到山脚，不用渡水了。焦山摩崖题刻在山的西麓。大概因为仰慕《瘗鹤铭》的缘故，山体上留存了大量北宋以后各时期的题刻。稍微凝视一下，就有北宋崇宁、绍圣年间镌刻的碑文，字迹非常清晰。行走间我心里猜度会不会有温州人的名字或字迹，就在之后瞬间“瑞安孙诒绩”五个大字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孙诒绩是孙锵鸣的儿子。孙锵鸣与其兄长孙衣言、侄儿孙诒让，是清代温州文化史上至关重要的“三孙”，正是他们的奋力打捞，才使得沉入历史烟海的永嘉学派得以重出江湖。孙锵鸣道光二十一年中进士、入翰林，二十七年担任会试同考官，推荐录取了李鸿章、沈葆桢。因此晚年获得了“天下翰林皆后辈，当朝将相两门生”的美誉。温州图书馆大门柱上的“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就是孙锵鸣的手迹。近年来因为整理泰顺林鹗先生遗作，对孙锵鸣略知一二。林鹗先生正是因为追随孙锵鸣，才有了后半生的立功和入仕。除了林鹗，孙锵鸣还与泰顺晚清多位名士来往密切。与孙诒让同年中举人的刘秉彝、在文成刘基庙题写对联的周禧，都是他的学生。

碑文全文如下：

“光绪丙戌，秋涨初退。合肥张士珩招上元顾云、江宁翁长森之崩崖涌浪间访《瘗鹤铭》残刻，出没可辨，欲涉视，不果，濯足而去。从者幸舍客松滋熊佐虞、甥倩瑞安孙诒绩也。”

从碑文内容可知，此方刻石属于题名碑刻，书写人是张士珩。缘起是张士珩等一行人在光绪丙戌（1886）年秋天，在江水水位下落的季节，到焦山寻访《瘗鹤铭》。本来是想涉水入江，辨识《瘗鹤铭》尚在水中的残石，未果。为此勒石以记此事及当日同行人。

张士珩是李鸿章的外甥，从小跟随名师就学，中过举人。先后曾担任北洋军械局、山东学务分处、江南制造局、民国财政部制币厂等负责人。因为李鸿章与孙锵鸣的师徒关系，孙锵鸣与张士珩也成了关系密切的朋友。尤其是孙锵鸣执教金陵书院期间，来往密切。泰顺晚清才子周恩煦、周恩湛兄弟一生追随张士珩，介绍周恩湛兄弟给张的人，就是孙锵鸣。当时孙锵鸣执教金陵钟山书院，周恩湛千里迢迢来金陵拜师，后来孙锵鸣将周恩湛介绍给张士珩，周恩湛又将其长兄周恩煦介绍给张士珩。周恩煦最后在张家病故，其遗著《晚华居遗集》书序即为张士珩所写。

《瘗鹤铭》残石，保存在焦山碑林的《瘗鹤铭》专馆里。一进门，迎面就可以看到关于《瘗鹤铭》的影视资料片。从左到右的墙上，悬挂着关于《瘗鹤铭》的文字展板。五块残石，嵌在后墙的墙体上，兄弟一般紧紧站在一起。

瘗鹤铭并序

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书。

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奚奞仙鹤之遽也，乃裹以玄黄之币，藏乎兹山之下，仙家无隐我竹，故立石旌事篆铭不朽词曰：相此胎禽，浮丘着经，余欲无言，尔也何明，雷明门去鼓，华表留形，义唯髣髴，事亦微冥，尔将何之，解化厥土惟宁，后荡洪流，前固重扃，左取曹国，右割荆门爽垲，势掩华亭，爰集真侣，瘗尔作铭。

夅岳征君，丹杨外仙尉，江阴真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