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钩沉（四）

大方

不久，外婆就收到了上海寄来的信及照片。婚礼按上海时尚的西式办理，没有心仪的四扛花轎、凤冠霞帔。大喜日子，新娘身袭白色婚纱，这让看惯并喜欢一片红的乡下人有点不适应，心中有些别扭；好在新郎倌的卖相还登样，人也颇精神，近一米八的个儿，显得很高大……外婆久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新人尚无自己的婚房，只能与公婆同居一处。但那年月，与公婆同居一屋也是常态，女方也不能有所非议。

大伯与父亲均是在廿岁左右结婚，工作没几年，练习生刚转正，收入十分有限，绝无能力购置婚房，自然就要仰仗阿爷了。虽然阿爷月薪高达四、五百元，但船长毕竟不等同于船主，终究不过是一名高级打工仔而已。而在兵荒马乱的战时，在工作、生活缺乏保障的情况下，要罩照膝下六个子女，阿爷实在感到有点心力交瘁、捉襟见肘了。老大婚时，婚房权且安.置于雷米路住处，紧跟着老二成家，只能想方设法筹资为老大解决住房，然后腾出房让老二接替……

婚事总算顺利隆重办妥了，婚后生活过得美满幸福吗？以后从各方面传来的信息，可又让外婆心神不定，焦虑万分了。

婚后生话，辛酸苦涩一言难尽。家务活“理所当然〞地一古脑儿压在新媳妇肩上。每日天蒙蒙亮就得打起精神起床，从倒马桶、生炉子开始，接着忙于一家七、八口人的三歺饭菜。期间，频有親戚造访，更增添了很多额外劳务。除此，日常打扫清理，洗汰缝补，无不需要主动负责承担。至于侍候好婆婆，服务好姑叔，抚养好儿子，那更不可怠慢！然而即使忙得一天世界，干得累死累活，依旧换不来阿娘一句赞语。

那年代，宁波的阿婆厉害，宁波的媳妇难当。为树立、维护自己在家庭中绝对权威，宁波阿婆的规矩特多特严，对媳妇的吃喝衣住行全方位监管，全天候监控，不允有丝毫懈怠，更不允有任何闪失。

生性单纯老实的姆妈，既不会“看山势”，見风使舵、相机行事；又不懂“拍马屁”，阿谀逢承、讨好迎合。在阿娘那威严气势下，本就是十分胆怯的她，更显得战战竞竞、诚惶诚恐，更不免手忙脚乱、驚慌失措。而一旦有了差错，则非打即骂。

在娘家被视为掌上明珠，享受着公主般待遇。在婆家却被当作脚下殘草，伦落成奴仆，整日被召唤受驱使，这天壤之别，怎不令人情以何堪！近四年的婆家生话遭遇，让姆妈终身刻骨铭心，心有余悸，甚至年迈九十之后，还情不自禁地向后辈诉苦吐糟。

然而，若与大伯母相比，那可是小巫見大巫，遭罪少多了。其原因并非母亲更听话、更能干、更勤快，而是姆妈与阿娘同为忻家人，不看佛面看僧面。另方面，有个特殊性，大堂兄与小爷叔仅差一岁。婆媳同为孕妇、产妇，除在膳食、营养供应方面几近一样之外，但在服侍休养方面，却大相径庭，天差地别了。一个犹如皇太后，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一个则等同小奴仆，低声下气，小心伺候。稍不满意，即家法侍候；还有一个更大的区别是：在阿娘无端动用家法时，大伯是助纣为虐，落井下石，直接参与母子混合双打；而阿爸则为置若罔闻，袖手旁观。虽然，大伯与阿爸的态度行为都令人鄙夷愤概，但就程度及性质上而言，区别还是很大的。也因此，那个曾被姆妈心驻的大伯，人设崩塌，形象黯然失色……

如此不堪的生活环境及生活状态，何时方得解脱？姆妈翘首以待！

对于当年的情景，当年大人们之间的恩怨，我毫无感觉，更无从评议。我仅记忆起一件事，那就是年幼的我与小姑小叔几人同躺在拖洗干净的三楼地板上，有块地板上有个小孔，调皮的小姑贴近小孔往下瞧二楼动静，也忽悠我去窥探，且还怂恿我往小孔中注水，尔后哈哈大笑……岁月忽怱，长辈们皆成为故人，呜呼哀哉！

永康路住房

父母婚照

父母当年生活照

阿娘五十寿辰，摄于永康路住所。

年轻时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