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早上,在菜市场转了几圈,茫茫然,不知道买什么菜。忽然看到有个柜台上放着一桶腌白菜叶。和大多数土生土长的岳西人一样,对腌菜煨豆腐我似乎也有着近乎执着的偏爱。但终究还是没买。</p><p class="ql-block"> 岳西地处大别山腹地,交通不便,缺衣少食。在悠长的岁月里,腌白菜虽是一道家常菜,却承载着无数岳西人的情感与记忆,像一首深沉而悠扬的散文,缓缓诉说着时间、味道与温情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每年,母亲都会种上几块叫高杆白的白菜。嫩绿的叶子,高瘦的菜杆,青青白白的色彩,朴实无华,却生命力顽强,一点阳光雨露,就会茁壮生长。霜降时节,地里的白菜已是亭亭玉立,叶色碧翠、茎杆洁白宽长,一颗足有一尺多高、几斤多重。</p><p class="ql-block">几场浓霜过后,选个晴好天气,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洒在老屋的瓦片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母亲拿着锋利的菜刀,熟练地砍倒大白菜,一排一排摊晒在地上,傍晚时一担一担挑回家。此时正是腌白菜的黄金时期,今天不是东家,明天就是西家,每天总有好几户人家忙着或砍菜,或洗菜,或切菜。家里人手不够,母亲会找有空的邻里帮忙。洗菜看似轻松,其实辛苦异常,初冬的山河水冰冷刺骨,几分钟下来,布满老茧的双手,通红发僵。没有现在的橡胶手套保护,只得边上放盆热水,时不时把手浸泡一会暂时缓解受冻之苦。洗干净的菜就势摊铺在河里的大石头上晾晒。晾晒白菜很有讲究,不能晒得太干,干了就过老,吃起来筋筋拽拽的。如果没晒够,菜里水分过大,不爽脆,口感差,保存不长,易腐烂。大体而言,晾晒两三个日头就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 切菜比较热闹。母亲用三四条长板凳支撑起刷得干干净净的大竹椌子(即大号笸蓝,我们都叫它椌子,农村要来晾晒的工具),早饭后便有女邻居们便陆陆续续到来,好像是约定俗成,基本自带菜刀、砧板来帮忙。大家分工明确,有搬菜的,有摘菜芯的(菜芯不一起腌制,另外腌味道更佳),有打菜脑的(把菜帮子部分提前打刀),剩下的团团围坐在竹椌子边,于是,切菜的“嚓嚓”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组成了一支菜刀菜板与白菜的混合交响曲!当然,这其中更夹杂了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东家长西家短,远的近的:哪家姑娘已昭婆家,哪家儿子看上了谁;又是哪家添了孙子孙女;哪家的媳妇儿刁、哪家的婆婆好;哪个好姑娘以后会造化哪家等等,说不完的话题……,用岳西话说:上屋公鸡打水,下屋毛狗连襟都在此传播开来……。父亲此时的工作就是在边上等候,有菜刀钝了的,赶忙拿过来磨。</p><p class="ql-block"> 腌菜是个技术活,菜腌的好不好,掿菜是关键。父亲此时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把切碎的白菜装上一盆,撒上适量食盐,父亲不停地来回掿,直到掿出青绿色的汁液,然后倒进大木桶,掿完最后一盆,再掿好的白菜上面压上石头,盖上盖子掿菜是个体力活,掿上十几盆菜,再强壮的汉子也早已是大汗淋漓。。压菜的石头也使精心挑选的,一般大概十来斤一个,光滑圆润,青石最佳。</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是一个充满期待的过程。白菜,在木桶里静静地发酵,与时间共舞,逐渐蜕变出独特的味道。大约一个星期后,打开木桶盖子,一股腌白菜独有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酸中带甜,辣中带香,令人垂涎欲滴。</p><p class="ql-block">普普通通的腌菜,曾经是缺衣少食年代人的根本,家里只要有一缸腌菜在,主妇心里就不会发慌,不管天寒地冻,青黄不接,照样踏踏实实过日子。腌菜也是一个家庭女主人的脸面,菜腌的好,家里来客人了,几句赞美之词,全家人脸上瞬间有光彩。母亲腌的白菜,淡黄鲜亮,清脆爽口,食后满口生津,唇齿留香。吃到来年开春,也不会泛酸。</p><p class="ql-block"> “ 做不富的腊月,歇不穷的正月”。寒冬腊月里,年豆腐做好了,年猪也杀了。把豆腐切成一寸见方的厚片,抓几把腌菜叶,放一勺猪油,放上水和辣椒粉,用瓦盆装好,架到小泥炉上,泥炉里燃烧着暗红的炭火,“咕嘟咕嘟”蒜香味,菜香味和着年豆腐的香味,随了“腾腾”的热气飘满整个屋子,温暖全家人的身心。真正是:黄泥小火炉,桌上放红光,全家团团坐,寒冬胜春暖!</p><p class="ql-block"> 80年代年上初中时住校,三个漫长的冬季,腌白菜差不多成了我的主打菜。当时,食物虽然粗糙,却饱含希冀,腌菜虽然寒酸,回味过来,却充溢温馨。</p><p class="ql-block"> 腌白菜,不仅仅是一道菜,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尽管腌白菜在市场里能够买到,可总觉得没有留存在记忆里那种纯正的滋味。余光中在《乡愁》中说,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说,乡愁又何尝不是是儿时那一缸盛满母亲温情的腌白菜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