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红枝重时 万亚平

平平安安

柿红枝重时

万亚平

“秋风萧瑟霜降白，草木摇落柿子红”。

说的是霜降日气寒凝霜，落木归山，柿红枝重，暮秋独秀的景致。因为柿红枝重，人们感觉不到秋末的萧瑟摇落。相反，由于柿子与人结下的太多良缘，人们特别欢喜这深秋的丰收，特别高兴接住这深秋的丹果。

是的，多年前常在这个时节到农村走走。此时大地已初见秋叶摇落，冬的天际正慢慢拉开。唯有农家小院里的柿树，红彤彤的柿子挂满树头，压弯枝头，偶见几只小鸟在树头叽喳啁啾，与主人共享这晚秋的快乐。

　　当时就不怎么明白，农家小院里柿树，矮处的正被主人用梯子或竿子一个个摘落收走，而把高处的柿子留下，让鸟儿嬉戏啄食，几乎家家这样，树树如此。难道主人家不喜欢吃柿子？看多了，问多了，也终于问得个明白。原来“留几个柿子给鸟吃”，是多少年来人与自然所结的和谐共处的默契爱缘，是种柿人的规矩，早成乡俗。冬天大地肃杀封存，鸟儿来此啄柿充饥，延续生命，蓄积能量。来年则飞回树上啄食害虫，回报柿树往年的馈赠，替主人增收获益。

柿子、飞鸟与种柿人的友善互动，让柿子获得了大众果品的禀赋，千百年来深受人们的欢迎和喜爱。

人民艺术家老舍在北京胡同的住所，院子里就种有两棵柿树。主人在小院丹柿树下，在北京秋凉和熹微阳光交替间，接待过上至国家总理，下到街坊邻居，把老北京的“送树熟儿”生活俗礼演绎得生动多趣。老舍夫人胡絜青干脆给小院命名“丹柿小院”。不少名人都与很大众的柿子结下厚缘。齐白石爱画柿子图，自称“柿园先生”，作《六柿图》传世。梅兰芳、徐志摩故居院子里也都种有柿树。

　　郑逸梅《花果小品》有《柿》篇，载：“古云，柿有七绝，一、树多寿；二、叶多荫；三、无鸟巢；四、少虫蠹；五、霜叶可玩；六、嘉实可餐；七、落叶肥厚。”一果树，独拥七绝，并不多见。可见得柿树自古就深得人们的喜爱和赞誉，当是大众果品中的珍品。

其“霜叶可玩”，即学书作纸用。《新唐书·郑虔传》：“虔善图山水，好书，常苦无纸，于是慈恩寺贮柿叶数屋，遂往日取叶肄书，岁久殆遍。”其诗书画献皇帝，帝嘉其“郑虔三绝”。郑虔终成唐代首任广文馆博士。宋杨万里“却忆吾庐野塘味，满山柿叶正堪书”，说的也是“霜叶可玩”，用柿叶当纸习字的事。

其“嘉实可餐”，引“柿树封侯”的典故，有份量，也有谐趣，“嘉实可餐”，哈哈一笑。新到手的《本草观察手账》在《柿·本草文化》中记道：“明太祖朱元璋起事前，曾落魄为乞丐。一日讨饭到了关中頻阳县的金瓮山，饥饿难忍，幸好发现一棵柿子树，饱餐一顿得以活命。后来，当了皇帝的朱元璋念念不忘柿子树的救命之恩，下令将那棵大柿树封为'凌霜侯'，并为之建庙，又派人到频阳寻求柿树苗在京都栽植纪念。明朝宫内的太监，宫女们，见到柿庙前栽的柿子树，都要恭敬地称呼一声'侯爷'。”郑逸梅《花果小品》笑指："柿有'凌霜侯'之号。”

　　除此，柿子还可驱燥咳内火，可作柿漆防腐，可制柿饼充饥度荒。民间更是喜爱柿子吉颜吉形（柿颜红色，红红火火，侧面看柿子像“吉”字），像挂满了一树的小灯笼，喜庆吉利，加上读音与“事事（柿柿）如意”谐音，更是吉上添喜，喜上加喜。

在东邻扶桑，有把柿子膜拜的味道。其建有柿子博物馆，馆展确认“世界上柿子原产国为中国”，还以各种不同颜色品种的柿子为原料，愣是整出个“柿染”——太阳之染。经柿染的布，可防腐，经过日晒而色愈深，最后据“柿熟后则落，且其味甘”，喻谓“徐待时机之来以成事者”，又整出了个“熟柿主义”，大行其道。

邻居小院也种有一棵柿树，树盖蓬大。至秋，柿红枝垂，丹柿累累。一树红柿，宛如挂满了的小灯笼，把小院妆扮得秋色可目，也可餐，让人好生欢喜。主人在霜降前几日，总是用一小筲箕装上一二十刚摘下的柿子拎过来，让尝新，并嘱“与苹果混放一周后去涩，不要与蟹同吃。”每每年年，深感邻里和睦相照，也一乐事。

　　每遇此事，总想起小时候吃柿子。霜降前后柿子上市，母亲下班总是用手帕包裹着十几个柿子回来。那是母亲在街上买的，给我们几个兄弟品尝。那也是我们兄弟小时候见得最多吃得最多的果品。春节前，母亲还会买上几纸袋的柿饼，在过节时家里享用。

柿子真是大众果品，伴着我们一起丰盈时光，留住童年，唤醒家的记忆，沉淀年的快乐。柿子成为小时候我的美好记忆，我的乡愁。母亲离开后，又成了我想起母亲殷爱情深的具象。

柿子起源于黄河、长江流域，分布广，除黑龙江和新疆高寒地带没有栽种，我国大部地区都有柿树，而且早也走出国门，在日本、东南亚、印度、欧洲、南美等地均有分布。柿子是百分百的国产，以其色美、味甘、可食、吉利、入药、代纸、制漆、布染等功用而行走世界。柿子又是百分百大众的，人们喜爱它，它也懂得回馈大众，在这霜降暮秋时节，别具一格，独自擅美，让人们深感深秋也有美丽，暮秋也很美好！

　　前不久，邀请了本埠一位作家来给孩子们讲创作体会。作家谈到了立意。她说了个故事：“曾经帮助一远郊农民作者修改作品，后来农民作者每年秋末都要拎一篮子自家院子柿树上结的柿子，辗转好几路公交车，送到她家来。多少年了从沒间断，礼轻情义重，农民作者送的不是柿子，而是一种久久不忘的念想。”作家告诉孩子，写“念想”就写出了柿子背后的故事，就写出了不一般，即编者与作者之间人与人那种真诚朴实的交往和感情。

　　听到这，似有顿悟。

是的，柿有七绝之美，老舍自筑“丹柿小院”，白石九秩高龄作《六柿图》，郑虞取柿叶肄书而成“三绝”，朱元璋为柿封侯立庙，邻里年年“送树熟儿”，母亲手帕包裹着透熟的柿子，农民作者年年秋天辗转相送的一篮柿子，还有那唐人韦庄“柿叶添红景”的情致……,都是对过往或生活或情感或时光的一种记忆，一种标志，一种念想。承载着这些过往的意义，又随着季节的流转和日子的前行布满今天，延伸至未来。

陡然间豁然开朗，明白了许多。为什么柿红枝重？那是念想太多太沉太重，压弯了枝头。

真的，柿红枝重时，细雨霏霏，念想绵绵，且愈加浓稠。（2024.10.23）

附记：初稿写于23日霜降那天，沉淀了几天，略改。昨应友人之邀到大青山东麓的九间堂民宿小游。有意外之喜，堂主新辟了一柿子园，二十多株柿树，丹柿挂满枝头，一片红火，加之细雨绵绵，西望大青山时隐时现，云缭雾绕，东瞰村户平畴千顷，白墙黛瓦，星星点点。正愁为此文配图，原来想要的全在九间堂。晚归有感，写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还有九间堂”之观感。就巴掌大的九间堂，坐拥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独揽大青山悠然灵气，加上正是霜凝柿红时，秋雨霏霏，美不胜收，有天堂、苏杭之精髓！故感而发。信夫！（2024.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