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粮的印记

彭秀福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交公粮的印记，却依然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

记得是一九八三年，我十六岁，土地承包到户后，是我在家务农的第二年。那年夏季，家乡遭遇连续四十多天的旱灾，依靠老天降雨蓄水灌溉的梯田全都干枯。

面对持续已久的旱灾，我和哥哥头顶烈日，脚踏酷暑，想方设法地挑水抗旱，直到小河水断流干枯，我们已束手无策，一切听天由命。正当大家绝望时，老天终于下了一场及时雨，保住了我家几丘河边稻田没有干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又有了希望。

尽管全家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秋收时却事与愿违。坡梯田的稻谷大多颗粒无收，极少数是半花米（方言：秕谷的意思），几个月的辛苦劳累化为乌有。没有预期的丰收成果，稻谷总产量喊少了近一半。为此，大家闷闷不乐。

一天，哥哥拿着那张公粮缴纳通知单，对我们说：“今年我家总共才收得一千多斤稻谷，公粮要交四百多斤，以后全家人的日子咋过啊！”

当时，我有点不明白，百姓遭到了天灾，还要我们交公粮。我愤愤不平地对妈妈说：“妈妈，今年粮食减产，国家为何不减免公粮？等到明年丰收了再补交，行吗？”

妈妈接过单子，看着交粮的数字，显得焦虑不安。瞬间，又心平气和地对我们说：“儿啊！自古以来，缴纳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可以系紧腰带，可以吃杂粮，也要如数上交公粮。”

一张公粮通知单，全家人争相传阅。为了此事，大家的心情沉重，倍感压力，但也无法逃避现实。

九月上旬的一天，太阳冉冉升起，妈妈看到天气晴朗，临时决定交公粮。她吩咐我和哥哥扛出晒席，把已晒干了的稻谷，用箩筐挑出来，倒在晒席上，再翻晒一下。

妈妈顶着秋日炎热的太阳，时不时的拿着晒谷耙，在晒席上来来去去的耙几下。中午一点钟左右，她随手抓了几颗稻谷颗粒，放进嘴里咬一咬，谷子膈得牙痛，感觉可以了。妈妈做事稳重憨厚，不多晒几个大太阳，断然不敢贸然去交公粮。

随后，妈妈抓起晒席一角的竹把柄，对我和哥哥说：“稻谷已晒烫，趁着晴好天气，赶快收了，用风车再车一下，以免交公粮时，粮站的工作人员啰里八嗦的。”

说罢，她用力把稻谷抛向中间，我和哥哥抬来风车，我用皮撮装满稻谷，倒进风车斗里，哥哥左手打开风车开关，右手摇动风车把柄，一颗颗沉甸甸的稻谷掉落在箩筐里。

看着两挑颗粒饱满的稻谷，就要挑去交公粮，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它包含着我们多少辛酸？付出了多少汗水？我更加深知粮食来之不易，真是“粒粒皆辛苦”啊！

稻谷车好后，哥俩吃了几个红薯，起身头戴草帽，手拿扁担，挽起箩索，调整好绳索高度，弯下腰挑起箩筐，直起身走下石梯路，来到通往村外的土路上。

家里与公社的粮站相距约有四里路。那时没有人力车运输，更没有小汽车代步，交公粮，全靠脚步人力肩挑背扛。当时，我挑的箩筐小，可以装八九十斤稻谷，哥哥的担子稍重点，约有百十来斤。哥俩一前一后挑着沉重的稻谷，大步流星地赶往粮站。

一路上，遇到许多来来往往交公粮的熟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男的肩挑着沉甸甸的箩筐，女的背着皮背篼，上面另加一个蛇皮袋。他们三三两两，议论当年的收成，相互打探收粮检查员严格不严格。这一长串的挑夫，浩浩荡荡逶迤在乡村土路上，真是壮观。

时值中午，骄阳似火，一会儿汗水从脸颊两边不停的滑落，汗流浃背，浸透了双肩。箩系棕绳兜着箩筐，连接着扁担，扁担两头时起时伏，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与我们“咚咚咚”的脚步声交相辉映，奏起挑担时特有的乐曲。

来到公社粮站时，村民们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凑在一起，进进出出的人流，显得那么热闹非凡。粮站门口，一挑挨着一挑的稻谷，排成两条长长的队伍。村民们将扁担横在两只箩筐上，有的向前眺望，有的坐在扁担上休息，有的用手擦试着脸上的汗珠，有的跟着前面的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看着前面的人群，我心中不禁焦急起来。还有多久才轮到我们呢？这个队列到底还要排多久？我真希望前面的人快点，粮站的工作人员不要太较真了，少打嘴仗，多办实事。

那时，公社的粮站算是最好的建筑。四周有高高的青砖围墙，穿着洁白外衣宏大的粮仓，排列在大门两边和左右两侧，对面有一幢两层楼的木房，楼下是办公室、厨房和厕所，楼上是粮站工作人员的住所，中间是一块正方形的水泥地面，整个粮站呈现出四角天井。

经历漫长的等待，我和哥哥顶着烈日，忍受着口渴，终于把箩筐移到了粮仓门口。这时，验收员拿着长长的带着尖头的空心管，用力插入箩筐里的稻谷，然后慢慢抽出，倒在手掌里，拿几粒稻谷放进嘴里。合格不合格，要看他的表情，就略知一二。或许是说话太多了，验收员一声不吭的用手一挥，表示我家的稻谷可以去称秤了。

走进宏大的粮库，不禁被眼前浩大的规模所吸引。来到了磅秤边，哥俩把箩筐移在磅秤上称秤。随后，哥哥抱起箩筐，走上长长的向上斜挎的跳板，把稻谷倒入堆积如山的谷堆中。

我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抱着箩筐，走向跳板。殊不知稍不留神，双脚不慎滑出跳板，重心不稳，身子倾斜，抱着装有稻谷的箩筐，倒在四五米高的谷堆上。箩筐从双手脱落，顺着谷堆哗啦啦的滚落在地，身子不由自主的带着谷子翻滚，横卧在地上。

情急之下，身旁的哥哥急忙过来，将我扶坐在地上，称秤的工作人员和在场的村民们纷纷前来围观，亲切地问候我，伤着没有？当时，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却毫发无损，休息一下就好了。我起身向大家道谢，哥哥把另一筐稻谷倒完，称完箩筐，算出稻谷的净重，开了票回家……

农民们从耕田到田间管理，从抗旱到秋收晒谷，命运总是捉弄着辛勤的农民。交公粮的检查、过磅、入仓、开票，每个环节都必不可少。这些环节就像历史长河中的坐标，记录了在家务农的真实生活。我们用质朴的行动，诠释着对国家、土地和粮食的深厚感情。

如今，时过境迁。尽管交公粮已成为了历史，成为了一段难以忘怀的青春往事，但这段印记却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它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更是国家发展和进步的见证。

文字：彭秀福。

图片：自拍和网图（感谢原片）！

音乐：故乡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