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路断想

凌雪飞梅

　　高中时代因为耳部不适而来南宁求医，所住的旅馆就在古城路。那时候胆子小，像枚缺钙的软壳蛋。外出怕迷路，也怕遇上流氓人渣，除了和陪同的表姐夫去医院，其它的时间都是待在旅馆里。印象中下过一场雨后，闻到从外面飘进来在乡下没有闻过的花香。仿佛许多开花的小树，此刻以我的鼻梁为山扎根。夜色中的古城路，从小旅馆的窗户望出去，很少见到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但仍比乡下明亮多了。

与乡下夜雨叶声清脆不同，古城路的雨声并不悦耳，倒是马路上闪过的车鸣，告诉我这是城市的夜晚。那时时光是纯洁的，像一杯山泉水。不养鱼不泡茶，清喝就能甜进心里。能来大城市已经很开心，看完医生就回乡下，从没想过以后要生活在大城市里。所以没有刻意地去记住走路时见到的风景。记忆中的古城路，外面是新建的宽敞大马路，可能就是如今的城市轴线民族大道。马路上人流不是很拥挤，路两边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像个大人张开双手欲拥抱我。两人身上没有什么钱，表姐夫就没有带我去商场，只在街边大排档吃过几次快餐。乡下人家户户都做饭，市集上只有粉店。是古城路告知我，城市有卖饭菜的饭店，菜式比老家粉店多了去。还有我所住旅馆的上下铺床，也像我求学时代的学校宿舍。古城路给我最初的城市印象，比乡下大和嘈杂，但不娇贵。

　　看病看到半途时，姐夫有事先回去，丢下我一个人在古城路。有一天我外出去医院时丢了钱包，回到小旅馆时忧愁得不知道怎么办。还是个学生的我初次出远门，在南宁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了，慌张得在小旅馆的走廊上哭泣。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更联系不上乡下的家人。恰好被来巡房的房东看到，他安慰我不要着急，更没有赶我出旅馆。后来几天里，他每天给我打来饭菜，直到表姐夫再次来南宁接我回家。

自此次求医回来后几十年，我再也没有来过南宁。当初也傻乎乎的可爱，从没有往远处去想，有朝一天我会在南宁安家，会有这么一天开始关心古城路的一切。

古城路的上空有果冻样的蓝，彷徨在马路也想张嘴咬一口解馋。我开始留意。古城路口有自治区博物馆，古城路中有面积很大的中国银行，古城路尾有间辣倒了我的粉店。从我居住的小区，有地铁直通古城路中。我不知道是时光雕刻了我，还是我研磨时光。当年的记忆，竟然是我今天复习的书本。古城路还是过去的古城路，但变得年轻了，像个准备出嫁的大姑娘。我还是原来的我，像远航归来的渔船泊进港湾。漫步在古城路的街头，打捆这一大片的蔚蓝，吹这南疆怡人的秋风，记住每一栋我不认识的楼宇。它们都像我盘栽的蒜种一样，埋入时若纸包的小石头。一场小雨后，几天阳光里，就挺拔翠绿的站起一茬。以至于我走了几遍路，也无法找到原来那间小旅馆的位置。整条路都是那么新。我赞美的词，彻底见穷了。只知道自己像在情感路上，旅途中与某人匆匆一遇，竟惹上旷世奇缘，桂香万缕。从此缠绵灯下，比翼双飞。

在博物馆看千年前先人用过的石器，铜鼓上依旧可以激活的搏击声，瓷器上那釉彩似的诺言，壮锦里此刻正安眠的月光。我还可以触摸到革命英雄，那个气壮山河的呐喊，每一道枪膛中曾流过滚滚的黄河。我也可以到古城路尾，随便一家小粉店坐下来，老友粉汤底厚，中辣会见故友，擦一把偷跑的清涕后再话当年。也可以拿几只老面馒头落寞地蹲在路边，谁都有颓废狼狈过。在泥泞寒凉的夜雨中奔跑，要不是一分执着，已经是禅寺中的一柱香，故事里的一颗尘埃。还可以偷取片刻闲暇，站在下棋的大爷旁边，刀来剑往未带半点硝烟，风起云涌何须地动山摇，铁蹄铮铮不过是谈笑之间。古城路只是一条普通街道，有情人在里面沉淀过往，只有那枝叶浓密的路树默然无语。无论成败沉浮，富有穷苦，俱赠一路荫凉，一街晚夕。

　　古城路留住青春的我，又留住了晚霞中的我，只是放行跋涉的脚步，任人去追梦。今天我自己一个人走在古城路上，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脚，只要了瓶豆浆，因为它如我，故事已浓缩成水，味道寄心间。

几十年前认识南宁，那是生活所迫，匆匆而过，搅一池涟漪而已。今南宁以它的绿意召唤我归来，像片落叶从空中飘落，模仿一朵潇洒的云彩。以前一别古城路，浮生若梦一晃已半世。错过的已经无法寻觅，拥有的是一颗从未冷却的心。要不，几十年间，值得我用时间的光芒去照耀它，这一条我待过的古城路。

还是点了一碗老友粉，吃着，吃着，不知是粉汤辣，还是我的眼睛辣，世界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