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送我上战场

吉文艺

　　1985 年 11 月下旬，我时任炮兵第八团三营营长。彼时，我正在江苏老家休假。一天中午，突然收到一封无字电报，内容为数字“101”。我当即意识到，精简整编未安排我转业，而是要带部队赴云南参加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这是紧急召回人员的命令。

妻问我：“你们部队咋回事？有人跟你开玩笑的吧？”我认真道：“不是开玩笑，这是部队有紧急任务，召回休假及在外人员的暗号，也是命令。见此数字，要想一切办法以最快速度赶回部队。看来精简整编已结束，没有安排我转业，按休假时的传闻，部队即将开赴老山前线作战。快帮我收拾一下，明天乘早班车去南京，赶188 次列车返回部队。”“打仗？”震惊如惊雷在她头顶炸响，内心被恐惧和担忧填满，满脸难以置信，静静的呆立在当地，想到即将面临的分别及战场上的危险，心仿佛被狠狠揪住。她嘴唇微颤，欲言又止，紧紧地抱着我，泪如泉湧，泪眼中饱含不舍与担忧，眷恋着共同的温馨时光，又害怕此别永诀。她内心挣扎，但深知多说无益，军人意味着奉献与牺牲，军嫂只能默默支持。她一边流泪，一边帮我收拾，拿出烟、酒、鸡蛋、咸鱼、咸肉……我说：“这些都不带了，回去是上老山前线打仗的，到了部队可能就出发了。你做几个菜，我去给父亲和岳父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吃晚饭，告知他们实情，让他们心里有数。”她说：“好”。

　　当父亲和岳父在电话中问有何事，我回答：“有急事，见面再说”，他们估摸我们俩口子闹矛盾了，早早就到了我们家。见到我就问：“怎么回事？”“爸，今中午接到部队召回电报，明早我乘早班车赶南京，回部队，参加对越防御作战。”他们的脸上瞬间凝重起来，空气仿佛凝固。接着我把部队精简整编结束后，全旅部队要去云南参加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心中有数。“你们年岁越来越大，此行去前线作战，多长时间也说不清，你们要多保重。孩子还小，华珠精神压力很大，你们要常过来看看她，我也让她常回家看望你们。”妻过来说：“你放心的去打仗，家中有我。”我父亲说：“当兵打仗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到了前线要多用头脑，多打胜仗，一定要安全返回家乡，家中事你放心，我们会照料好的。”岳父接着道：“到前线打仗，机灵些多保重，枪子不长眼，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年岁还不算大，大小家庭我们都会照顾好，你就一心打好仗，早日归来。”我对他们讲：“你们放心，我们是炮兵，不会和步兵一样冲锋陷阵，即便在前沿观察所也是在坚固的工事里，安全有保障。你们莫为我忧心，我会平安归家。”说着话，吃着饭，喝着酒。平素两个老人在一起喝酒，小孙子都会为他们倒酒，倒多少他们就喝多少，常能喝醉且开心，可今日没倒几杯他们便都有了醉意，我深知他们心中紧张、焦虑与担心

　　当晚，我反复向妻解释，我们是炮兵部队，离前沿远，不会冲锋陷阵，安全有保障。加之我是营长，防御作战不会太激烈，安全更有保障。为了妻儿和老人我定会小心，定会平安归来。妻子说：“明早我和儿子送你到南京上火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儿子才三岁，走不了远路，你也抱不动，就送到县汽车站吧。” “好吧，再说。”

次日一早，我们一同到汽车站，没想到父亲和岳父早就到车站为我送行，我抱着儿子，和两位老人说着安慰地话。妻去买票，发车前我告别两位父親上车，没承想，妻抱着儿子也上了车，坚持送我至南京火车站。到了南京火车站一看，车站里人山人海，喧闹声此起彼伏。买票的窗前排成了长龙，我在边上抱着儿子，妻在队伍中滿脸愁容，一遍一遍地交待着，“有时间多写信，我和儿子等着你回来。”好不容易到了窗口却被告知票已售完，只好拿出电报说要赶回部队上前线打仗，这才买了一张无座位的站票。妻送我到站台，我抱着儿子站在列车门口对儿子说：“在家要乖，听妈妈话。”儿子道：“我一定做个乖孩子，爸爸再见。”妻说：“上车找列车长要座位，路途太远了。”“没事的，你赶紧回去吧，快发车了。”“今晚住在亲戚家，不急的，明天才回金湖。”“到营房就来信，到了阵地有时间就写信啊，注意安全，我和儿子在家等你归来。”“叮铃铃…”发车的铃声响起，我进了车厢，找个窗口把头伸出窗外，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我，流泪无语，儿子却挥着小手说“爸爸再见”。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开动，只见她抱着儿子，跟着列车边跑边喊，“平安回来，我们等着你。”“来信啊！”列车渐快，我挥手让她回去，只见她娘俩跑着喊着，那一声声呼喊仿佛要将自己的心随我带走。儿子在她怀里，挥着小手，懵懂地望着远去的列车。而我，在车厢里望着他们渐小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家人的不舍，又有对即将来临的战斗的坚定信念。此刻，我的心在颤抖，深知妻子的坚韧与无奈，她那噙满泪水的双眼，是对我无尽的牵挂与担忧。儿子那纯真无邪的脸庞，让我更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我在心中默默发誓：定要平安归来，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