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危情中两部通天的红色电话(下)

贵丁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治水者说黄河是“铜头铁尾豆腐腰”,而黄河北岸54集团军与南岸20集团军中间百余里的河道,又是黄河的“腰眼”地带,最危险的“悬河”地势,除了人为的灾祸,天灾也最多。据《明史·河渠志》记载,仅明朝276年中,黄河大大小小的决口就达51次之多,清朝也大致如此,黄河决口大都发生在“腰眼”一带及其下游。这里河床高悬,黄河虎视眈眈俯视着低海拔的东南方向,巴望着瞅准机会撕开堤防,再演一次夺淮入海的龙王大戏。</p> <p class="ql-block">再演一次龙王大戏,受害最甚的一定又是那个挂在腰眼上的古香古色又多灾多难的开封市了,这座七朝古都的地下已经埋覆着不同朝代的六座城池,我不明白偌大中国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片屡屡被淹没的滩涂上又屡屡重建起国都?有人说那是因为中原富足的缘故,有人说是因为那句“得中原者得天下”的箴言。我还看到有文章记述,开封在新中国建立前夕曾被列为“待选首都”的11个城市之一,但终因“悬河”之忧而落选,以一票之差落于北京之后,未能第八次成为国都。</p><p class="ql-block">但这昔日的辉煌都在新中国建立后渐渐失色。1954年,因郑州位于京广、陇海铁路两大国脉的交叉点上,且“悬河”之危稍小些,将河南省会由开封迁至向西60公里的郑州,人财物随之西流,市内人口骤减二十余万,下辖的19个县逐渐减为4个,与北大清华同期建校的河南大学被分成几个院校陆续从开封迁出,最终沦为现今的四线城市,所剩不多的一点帝王之气和帝都的荣耀,也只残留在“御街、省府街、县街、旗纛街、宋门大街、行宫角街”这些空怀壮志的街名上,残留在皇城根儿下晒太阳的老者们的叙旧讲古中。开封这座七朝古都的盛衰兴替,跌宕起伏,无不都是因为黄河。</p><p class="ql-block">黄河之险在南岸,但抢险之道却在北岸,于是就有了另一种担心:黄河向北泄洪,会不会重蹈古时“夺海河而入渤海”的覆辙?淹了华北地区、甚至京畿重地怎么办?</p><p class="ql-block">不打紧,洪水向北走,到了北金堤就会被阻拦,西部是太行山,洪水只能顺堤东流,在滞洪区东北端又回到黄河河道里,顶多把区内的几个县乡淹掉,损失算是最小,看下面的地图,便一目了然。</p> <p class="ql-block">一旦黄河汛情吃紧,国家就要考虑在北岸分洪了。北岸濮阳市城南40公里处的黄河岸边建有长达749米的亚洲最大的“渠村分洪闸”,当郑州花园口出现每秒2.2万立方米的特大洪水时,就要启动开闸分洪的预案了。</p> <p class="ql-block">56个电动闸门很快就可以打开,但分洪并不是打开闸门就完事的,闸门之外还有一道1200米长的防护大堤,分洪之前要以最快的速度破开大堤。怎么才能最快?当然就是炸开。</p><p class="ql-block">炸堤的事情由当地驻军来做,具体说就是由驻扎在黄河北岸的第54集团军辖下某工兵营的地爆连遂行破堤任务。堤下敷设有管道,每年汛期来临之前,要由部队护送,将整车整车的液体炸药运来灌入管道中。当年如果不曾破堤,汛期过后还要把炸药抽取出来运走。</p><p class="ql-block">堤下灌注炸药后,要派出步兵严密把守,连牛羊都不得靠近。导爆线路远远引至一排军用帐篷里,帐篷里同样也有红色电话,并且同样由集团军本级作战参谋值守。此外还设有电台全时开机待命,破堤的指令要“双路”核对无误后,方才执行。</p><p class="ql-block">炸开大堤只需按下引爆的电掣,这并不费事,难做的是分洪前的群众转移。总面积2316平方公里的泄洪区内分布着67个乡镇,2154个村庄和170万人口。黄河水在这块土地上肆虐了上千年,泄洪区内的村庄都建有人工堆积起来的高大土台,只待一通锣响,男女老少便会蜂涌登上村外的土台,这用不了多长时间,问题是百姓不肯离开家。兵荒马乱的年代早已过去,泄洪区内年景不错,家里盖起了青砖大瓦房,改革开放后更是粮食满垛,猪羊成群,现在要一把水冲掉,着实舍不得。</p> <p class="ql-block">分洪前转移群众的事情部队也要参与,任务分片包干到连排,死了人要拿连排长说事儿。这可难坏了官兵,苦苦劝说无用,老人要要背着走,“钉子户”要抬着走,一路叫骂踢打,撕拽头发。好在我当参谋的那些年里只接到过一次分洪的预先号令,部队千辛万苦连夜转移了群众,天亮后号令却又解除,军民皆大欢喜,只是委屈了部队官兵奔劳一夜,挨了不少踢打,少了许多头发。</p><p class="ql-block">黄河是一条易怒、浑浊、飘荡的河流,但称曾其为母亲河却是再贴切不过了。远古以来黄河在中国东部的黄淮流域、海河流域做大幅面摆动,将上游黄土高原的大量泥沙裹挟而来,积淀起30万平方公里的中部平原,直到现在仍以每年增加20余平方公里陆地的进度向黄海延伸,每30年就为我国积淀出相当于一个新加坡的国土面积,可谓盖世丰功。</p> <p class="ql-block">我多次在黄河花园口两翼做航空勘察。从空中俯瞰黄河,黄河不像是一条河,倒更像是顺着地平线向东延伸的千岛湖,几公里宽的河道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滩涂和沙岛,将上游奔腾而来的滔滔大势化解成无数的涓涓细流,裹挟着泥沙熙熙攘攘向东涌进。</p> <p class="ql-block">激昂的《黄河大合唱》在这里要变变调子了,这里的黄河散漫、随意、飘忽不定,与上游“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情景,与壶口跌宕的惊涛骇浪,与长江、珠江、松花江的独流奔涌,都截然不同。但正是这条飘荡而浑浊的河流,积淀出中国耕地面积最大的中部平原,提供了中华古文明的物质和文化基础。当今的黄河,只是因为现代人强大的治水手段而停止了飘荡,但却保留着最后一次飘荡的姿态和被约束着的强大势能。在它之下,是远古的浪涛冲击而来的数百米深的黄土,土层厚度为世界所不多见。</p> <p class="ql-block">90年代建起了据称“可抵御千年一遇洪水”的黄河小浪底水库,黄河水患似无大虞。于是北金堤退出历史舞台,伾山大佛越发孤寂清冷,渠村分洪闸俨然变成了旅游观光区,54集团军作战值班室两部“通天”的红色电话随之解除,只成为老兵们叙旧的一段闲话。</p> <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