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你

丰灵

10月25日，我忙了一整天，去看望了两个命运多舛的学生，感觉心里很沉重。回到家里才发觉没有抱抱我的学生，心里又多了些许遗憾。在乡镇上生活久了，不太习惯用拥抱表达爱，什么时候才能让“抱抱你”自然而然？

旺仔是我四年前的学生，那年遇到新冠疫情，学生不得不上网课。我与班主任去他家家访，就在那次家访中，我才知道他的妈妈在他13岁的时候去世了，我才知道那两年他过的是何等痛苦。从此我对他多了同情，也多了理解。老师要想走进学生的心灵，首先要走进学生的家庭，一次家访让我和他的心灵开始交融。

中考结束，我和旺仔没有失去联系，因为那次家访中我加了她姐姐微信。知道他中考后上了技校，技校毕业后又学了开叉车。今年夏天他正准备去大城市谋生，却不幸发生了车祸。一辆大货车闯红灯，撞到骑电动车的他，他头部重创，当即送到市一医院，经过七八个小时急救，所幸性命无碍。事后三个月我才从他姐那里得知消息，得知他要在10月25日做第二次开颅手术，我一定要去医院看他。

25日那天我的课是早自习连着第一节，早自习后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赶紧回到家一边做早餐，一边抓紧时间给旺仔写封信。我把要给他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因我怕去看他时，他有可能正在手术室里，也有可能做完手术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

我在信中写道：“旺仔，你受苦了，老师想抱抱你！还记得当年老师给你缝棉袄吗？从那时起，老师就像妈妈一样爱着你了。我刚才画了一幅简笔画，名字就叫《抱抱你》，画中那个白熊就是胖胖的你，那个黑熊就是瘦瘦的我。你才19岁，你旺盛的生命力会让你尽快康复起来。等你好了，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的淳朴憨厚是你最大的亮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无比信任你，你会有大把的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你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八点钟上课，预备铃声响了，正在写信的我突然被打断。还有十分钟正式上课，我早饭还没来得及吃，赶紧跑到教室里去上课，好在我家就在校内离教室近。上完第一节课，赶紧回来吃点饭。我把信连同二百元钱放进信封里，又把这个信封装在一提牛奶中。

等我赶到医院，旺仔正在18楼的手术室里，我和他的爸爸、姐姐在手术室外等候。手术室大门紧闭，手术室外坐满了焦灼的人们。他姐姐说：“旺仔出事的那天，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在手术室外一直等到夜里一点钟。”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样锥心刺骨，又是怎样焦灼不安，又是怎样虔诚祈祷！不幸之中有万幸，旺仔经过那夜的抢救，捡回来一条命。相对于那夜来说，今天这个第二次手术是小手术。今天要重新打开他的颅骨，在他的头骨里垫一块人造骨头，他爸爸跟医生说要用最好的。孩子还小，才19岁，以后的人生道路还漫长。

我们等到中午12点，手术仍然在进行之中。我跟他爸和他姐说：“我想趁中午去高中看望一个学生，不打扰她上课。那个女孩子家庭挺困难，爸爸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去世了，妈妈是一个哑巴，是村里的精准扶贫户。等我看完我再赶回医院，那时旺仔应从手术室出来了。”

我赶到了这个女孩子就读的高中，我只知道她在上高二，在几班不清楚。怎么尽快找到她？灵机一动，我来到教师办公室，遇到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开口一问，刚好就在她班上。

我从她上初一的时候资助她，直到现在，我把800块钱亲手交给了这个孩子。我告诉她我还有一个学生正在医院里做手术，我要赶紧赶回医院。这个女孩知道我是抽空来看她，非常感动。我们两个在一起合了个影，照片里我俩笑得都很灿烂。可惜我忘了抱抱这个女孩子，可能我们在乡镇上生活久了，还不适应拥抱这种表达爱的方式。

我抓紧时间回到医院，旺仔已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已从麻醉中醒来，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我一眼望向他的头部，白色的绷带缠了一头，左侧还有引流管，引流他头部渗出的血。他鼻子插着氧气管，双眼紧闭，脸黄惨惨的。不敢想象，7月28日那夜的手术，他从死亡线上被救了回来，在重症监护室里是何等模样！

他姐姐唤醒他，他认出来是我，眼角里有泪光。他要喝水，我帮他一点一点温好，用一个长长的吸管放在他的嘴边，他一点一点艰难地吸，眼角溢出了眼泪。我忙给他擦掉，我说：“孩子，我知道你，看见了老师，就像看见了母亲。老师想抱抱你！”我仅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因怕伤着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他。

他姐姐为他的病苦而焦灼不已，引发了胃疼，去门诊看病暂时离开，我自告奋勇留在病房和他爸爸一起看护他。

他爸给我谈了件事：“有一次我在家庭群里边说我没钱了，我那两个丫头都装着没看见似的，只有我这幺儿给我打了500块钱。我问他钱打哪来的，他说是我平时给他，他没花完攒的。我就知道我这个幺儿子最懂事最孝顺！”我也给他爸谈了件事：“那年我教旺仔语文，他的棉袄胳肢窝处离线了。我把针线带到教室里，怕他冷没让他脱棉袄，让他侧着身子，我一针一线地给他缝好。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很感动，他把这件事情专门告诉了他的姐姐。”我与他爸爸的谈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我在医院一直呆到五点多才走，等我赶回家，天已经黑了。“亲爱的孩子们，老师抱抱你们！”我环起手臂，做出拥抱状，抱抱从小没妈又遭车祸的他，抱抱从小没爸正读高中的她，抱抱我所有教过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