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近处无风景

六一居

有人调侃，说从你住腻了的地方到他住腻了的地方，就叫旅游。 何以如此，大抵因近处无风景之故也！ 这不奇怪，再美的景致让你天天看时时看，也会因审美疲劳而生厌倦。更况，还有距离产生美这近乎普世的真理呢！ 这让我想起早年隆冬去长春亲见的一幕。那年月，省会城市冬季也是不除雪的，一任马路上积雪多厚，冰辙多高，人走车行多难。一群南方人(那时还没有″ 小土豆 " 这一爱称)，见到行人小心翼翼地错动着小步还不时一趔趄甚而摔个腚蹾儿，见到小车儿左一拧右一晃龙摆尾式地蝺蝺爬行，把他们看得个心花怒放，笑得个前仰后合。可能觉得不过瘾，竟招拦下五辆出租车，让五车鱼贯而行，并告诉司机，没有明确目的地，哪不好走就往哪开。 好嘛！北方人冬天里的一愁，居然成了南方人因少见的一乐。 乐就好。找乐儿，不正是旅游的目的之一吗？ 　　几次因老来逞强代价不小几近沉痛的教训，让自已对赴远寻胜的旅游方式多少有点儿心有余悸想亦却步了。然而又深知，老两口当下的每一天，必定是今生今世所余年光里状态最好时。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之常态，怕谁也躲不过。老头，估计还不如老太太呢！倘今天就服老不动了，怕以后就更没了动的资本。坐以待老、坐以待衰，乃至坐以待毙，不只不甘，那素来也不是老两口的脾气秉性啊！远的走不了，近处转转嘛！纵然无风景，透透气，换换心境也好啊！这忽而想起早年就隆冬晨练如何战胜懒于早起惰性心理问题闲来探讨时，一个年纪虽小却见地独道学生的那句箴言 —— 走出家门，就不后悔。 晨练如此，旅游亦如此。 　　偶看同乡群，见乡下发小所发自驾抚顺十八弯赏红叶的小视频，那山路弯弯红叶灿然的东山里秋色之美，不只撩动了多年未见家乡秋山的深深怀恋，更牵动了生于彼长于彼一枝一叶都关情的无尽乡思。 不就百公里吗？对于曾自驾西藏的人，真真就是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了。 走！说走就走。 于我，无论何种方式出游，从不认为只有到了目的地那旅游才真正开始，自也就从未有过旅游车上拉严窗帘儿玩手机或睡大觉的无聊与无奈。 享受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旅游亦然。 仅半小时车程的沈吉高速两侧秋色，就已足证此言不虚不妄。且不说一排排高大杨树的娇黄、一簇簇垂柳的老绿，也不说一片片柞树的浅褐、一行行修剪整齐灌木树墙的斑斓，单单叶子几近落尽更显遒劲的国槐周身缠绕垂挂藤蔓上的红叶，就足让你赏心悦目到为之赞叹难已了。最耐看的，当数那些由枝梢长长悬垂下来，或一线、或一缕、或一瀑，长短参差，火红无别，一蔓一叶，尽皆饱蕴画意诗情。高速行车只能偶或一瞥，倘树下得坐用心细品，想来，哪树哪藤，哪蔓哪叶，都足令你意醉神迷的了。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活一春又一春。树有多高藤有多长，树有多茂藤有柔。藤缠树，树扶藤，相依相偎，地老天荒。谁说草木无情？那一藤藤红叶，分明在用倾注了自已全部心血的热烈回报与她相厮相守的伴侣。 老伴快看！车过前岭立交，刚刚折向本溪方向辽宁中环高速，路右一大片灿若晚霞的红便突兀而现。那大气之红，红得让人亢奋。只可惜，不能停车，更不能置身于那片炽热。细想，又何憾之有？若身在其中，怎能得见逼人之势？若从容亲近，又怎会有这等不舍？ 看着，想着，感慨着，百公里的路，似在转瞬间。 　　这就是十八弯了吧？ 虽只见红叶点点，但从已爬盘山道看，从已跑里程推算，八、九不离十。正琢磨着，第一个胳膊肘弯道处，路边一木牌上赫然写着 ″ 第一弯 "。 果然，猜想不错。 多上一道弯，红叶多几许，天公弄巧。待到第七弯与第八弯间，那红叶便已烂熳到撩你不能不停车驻足了。虽已深秋，却依然秋阳和煦气温宜人。下得车来，山间潮润甜爽的空气里饱和着草木特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直沁心脾。红叶乍看，已醉三分。路边一树树枫叶，在大山的环拥里，在沟壑的衬托下，红得磅礴、大气，直让人拍照都不好意思扭捏作态。在这里留照，最宜昂首挺胸，双臂舒展，似才得与氛围相谐。实在不能理解更难苟同，穿得花里胡哨且又披个大红大绿大纱巾，手捏一柄红叶作小女人状拍照人的审美。你哪里是欣赏，分明是亵渎。你那作派，与红叶气质，哪有一分相似！ 看不惯，想想而已。 又爬四弯，车到山顶。这时才知，并非一弯一洞天，弯弯都好看。那刚才驻足的七、八弯间，至少是上山一程十一弯中的华彩一段了。不由人不暗忖，慧眼独具，停的恰得明智。唯一遗憾，是终未寻得一处可以凭高俯瞰无限秋山秋野的地儿，实现我那早已画面在心的秋色全景图 —— 近景，一片或一枝红叶微探画面左上角；中景，透过树隙斑斑驳驳的枫红，是山麓早已收割完毕大大小小田垄横七竖八的庄稼地；远景，重峦叠嶂，烟岚轻笼，直至缥缈虚无的天际。 其实，哪里用得着后悔。留在心里的美，才是永不过时的大美。 下山还有七弯，枫红堪佳处仍在下山近半的十五、十六弯间，就海拔高度似与上山最佳处对称。景色这线独好，可否与这一高度的小气候有关，不得而知。 虽弯弯都有明示标志，但这最后的 ″ 十八弯 " 是必须打卡留照的了。只是，那木制标牌太过寒酸，那字也写得太过勉强。更搞笑的是，一位游客想手扶牌子拍照；哪想，手刚刚碰上，牌子因朽啪哒一声掉下就两瓣儿了。好不尴尬。这尴尬的哪里仅仅是游人？当地政府不觉得这举手之劳都懒得，有负这得天独厚的一山红叶和八方游客吗？ 景再好也不走回头路，就如嚼过的馍不香，这是常识。 十八弯拍照并小作逗留后，又一路下行三、五分钟才到山底沟口。呦！抚顺五女山景区山门就在路左不远的又一沟口处。山门左右也有不少枫树正红，又加各式招牌的红红绿绿，生意人、游人的熙熙攘攘，渲染出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车是不让进的，徒步游览，不只脚力难胜，时间也不宽裕了，只好作罢。 虽说忌走回头路，前路可否能回沈阳不弄明白，谁敢冒然前行？定上导航得知，这边山脚到沈阳，与沈阳到那边山根儿等距。然而，这等距的回程与来路的期待比，在不虚此行的心满意足外，另有两个确值一写的快乐，让老两口大感此行超值。 十八弯，坡陡路窄车多，实在不宜停车坐看枫林。就此，特地带上的折叠布椅没能派上用场。待车行至一段视野开阔且南北两脉山峦色彩迷人处，拣一路边宽敞干净地儿停下。老两口下得车来，打开折椅，支上小几，摆上吃喝，背南向北，晒着暖暖秋阳，赏着满目秋色，有一搭无一搭地闲唠着陈年旧事。老来的幸福，触目生情的往昔酸辛，杂揉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意绪，直让人此境不敢久处。 此后，一程两山仄仄相夹的路段，虽红叶稀疏，但那拥拥挤挤起起伏伏的漫山杂色，让那星星点点的枫叶愈显红得鲜艳亮眼，似比那成堆成片的红更具韵致，更耐品味。曾几次欲停车留照，终因山大路窄安全第一而作罢。 最美的景致从不在镜头里画笔下，而在心里。余下的回程路上，不断地暗自劝解着，自也得到些许略显自欺的宽慰。 　　不知是走热了蹄儿，还是因了网上那句 ″ 走遍东南西北，还是世博园最美 " 宣传语的撩拨，抑或实话实说，看半月内天气预报，霜降变天前的日子里真没几天适合游玩的好天气了。就此，再不出去，秋真要老到水瘦山寒喽！ 世博园连同植物园，若小跑一段高速，二十分钟就到。近在家门，还有啥可犹豫的？与十八弯之行仅隔一天，再次说走就走。说实在的，此行真不对两园之美抱多大期待，这还真不因为近处无风景，重要的是去的次数太多了！说实在的，走走就比在家糗着强。老年人不要票，不就几脚油钱嘛！就因了不抱什么期待，别说赏景专用折叠椅，连一口喝的吃的都没带，意在去去就回。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知，这园子几年没进也今非昔比了。甫一进园，就被几处大型花卉造型景观惊呆了。好家伙，这世博园变化大去了！记忆里，当年那些国内各地园林精缩展馆，因年久失修早已萧条破败到几近荒凉。虽尚未到断壁残垣的程度，却也真真不再了吸引游人进去赏玩的魅力。我也曾多次叹惋这许多资源的荒置浪费，且也不止一次暗笑自己席地谈天的不知高低。那标志性的百合塔周遭，除却中秋到重阳正当时的一年一度菊花展，其余的间也便平平常常到无甚稀奇可游可赏了。总之，在沈阳人心里，去那里，真就纯为换换心情。 万万想不到，老皇历翻不得了。走过进园不远处两组大型花卉景观，迎面由各色千头菊装饰而成的巨型彩蝶展翅欲飞，拱围其下的便是虽盛期已过但依然风采不减品类繁多的名贵菊花。有的状如烟花绽放，有的形似碧玉珊瑚，有的灿若晚霞，有的素胜仙子 …… 目不暇接，睛不忍移。再下，但见一灵珑古塔高耸于一古韵十足的门庭楼阁之后，在苍松古柏的掩映里，虽小得精致，却透着十足的皇家园林范儿。近前才知，感知精准，正是京城园林精缩展馆。总该不是新建的吧！何以竟如初见？其后，一路下行两侧诸多均已修饰点缀一新的诸多展园明确无误地告之，园呀还是那方园，馆呀还是那个馆，只是匠心巧作，让旧貌换了新颜。虽然哪个园馆都不曾一次进过，然今天竟各个宛如初识，且情不能已地连声赞叹世博园的网上宣传语毫不夸张。仅以今年烟花三月下江南再次看过的鼋头渚、蠡园、梅园，抑或折回扬州再游的瘦西湖、个园、何园比，在大众游人品鉴能力所决定的赏游愉悦度、满足感上，毫不逊色。是的，这里没有太湖的浩淼长江的壮阔，这里没有无锡扬州人文历史的厚重；可你见过几个游人能沉下心境面对那些伟岸凭吊古今？还不大都赶场似地随意看看拍几张照便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这么说吧！恰在深秋季的当下世博园，哪个展馆都值得你一游一赏一琢磨。倘能沉下心来又得时间充裕，寻一背风向阳的幽静处，或凝神某匠心置景一角，或倾情目之所及的花树掩映，或静息聆听泉水叮咚，或于鸟虫絮语里体悟秋之况味 …… 设若再轻放一支弦律舒缓意境缠绵的背景轻音乐曲，那自当景不醉人人自醉了。 虽无一园一馆不曾游过，怎奈无一园不美一馆不精，也还是逐园逐馆更用心细心且兴致盎然地旧地新游了。 过精缩园馆展区，跨一桥秋水，眼前便是百合塔景区。 建在园区东向山梁 125米高的百合塔，为世博园地标性独体大型雕塑类建筑。盛开的百合花造型，寓义沈阳百业兴旺。若上得95至100米的两处观景台，不止可俯瞰全园，且可西眺沈城全貌，东望抚顺城区。身在百合塔景区，无论登高环视，还是居常四望，呈现给你的都是大气磅礴的壮阔美。 沿塔前园路南行穿过沈吉铁路沈抚段北线隧道，就进入了植物园。如果说世博园以巧借自然风貌因势造景的天工巧夺为胜的话，那么，植物园便是在尊重保护自然原生态的大前提下，整体规划，匠心置景，用情增绿添美，以实现自然风貌与人工点缀点染浑然一体见长。 树龄上看得出，从后羿神弓草坪广场向西至近园门天桥北折山梁一线，园路两侧正叶色可人的各类槭科树种虽为后植，却无一不恰到好处，更具点睛之神，让那以东北常见杂树为主的园林，美感陡生，观赏性骤增，当以其秋色无与伦比的丰富多彩与其他园林在横向可比中身价百倍。 作为年近耄耋的东北人，秋叶见得多了！然而，如许迷人、醉人的还真不多见，以致让学文从文一辈子的人站在那树前叶下，竟一时欲赞无语，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出一句 —— 这色彩怎会美到这般呢？我也曾学过花鸟国画，我也曾买过若干知名画家的花鸟集册反复翻看琢磨；但，我敢肯定地说，任何大师的人为，也难夺如此天工。 看那树，红得何等纯正纯粹不掺一点杂色。看那枝，本是同枝生，何以就有绿有黄有红还有谁也难以准确描摹的过渡色呢？看那叶，一片之上居然各色俱全且色差柔和。除却大自然，谁人有此功力？好一个一叶一世界，一树一乾坤。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也无怪杜牧天晚了都不愿离去，我都曾暗生挑灯夜伴的冲动呢！老伴也边看边说：″ 以后秋来看红叶，哪也不去就来这儿！" 说也怪，就在回程再经世博园那些精缩园馆时，不只全无了初看的惊艳，竟觉索然。 人工再巧，怎夺天工？ 任何难状之美，无不注入了生命的鲜活，情感的炽热。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春光夏阴如此，秋色亦然。 几场秋雨打过，几阵秋风吹过，虽尚未见霜冻，依然挡不住落叶纷飞老秋深瘦。本也秋色可人的小区，日渐萧瑟，难免让人暗生落寞。感慨系之，和老伴说：″ 我生在山乡长在山乡，早年乡下生活时，不年年秋天看雾花山吗？那时节山乡生态比现在不知还要好上多少倍，可从未觉得家乡的秋山有多美呀！你说这人贱不？拥有时不知珍视，失去了才懂宝贵。" ″ 那时哪有那个心思！" 正忙着家务的老伴漫不经心的一句，竟醍醐灌顶点我迷津。 是啊！日子都过不上溜的年月，谁还有心思赏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早年的人们，心头倒是没有闲事，可全是人生多艰呀！自也就没什么好时节。早年，只知道旅游是发达国家洋人的事儿，与中国百姓八竿子打不着。用不着屈指算来，旅游成为国人生活之必须，也就改革开放生活渐次改善以来几十年的事儿。 生存状态决定心境优劣，心境优劣决定情趣取舍。 对生活充满憧憬与希望，方能有苔花如米小也做向阳开的乐观进取人生追求。 面对张家界的大美，居然年年有人纵身跳下万丈深渊。足见，心如死灰，眼中一定绝无任何美可言。 有无风景尽在一心，与远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