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演唱会

红云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月华如水的初秋夜里,瞒着家人,瞒着朋友,悄悄做了一个决定——我将和一群叫做刀迷的“陌生人”去千里外的蓉城体育馆看一场名为“山歌响起的地方”——刀郎成都演唱会。想着有可能近距离见到心中的偶像,心里充满热切的期待,像极了十八岁青春萌动时的激情澎湃,现实却是半百年纪理性的冲动与热爱。</p><p class="ql-block"> 一群熟悉的“陌生人”即将朝夕相处,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感觉。说陌生是因为大多数人从未彼此谋过面,说熟悉是因为热爱同一个人而在群里已经相处一年多。只是他们的名字并不是赵、钱、孙、李等姓氏打头的真名,而是以网名示人,网名的灵感多来自刀郎的音乐作品,比如:停杯罢言、对岸阿姐、道琴、山魈、酒阑人散、翩翩、蓝采和……网络时代与陌生人打交道最舒适的方式,就是互通网名,互不介意对方明显的刻意保留真实身份的做法。</p><p class="ql-block"> 激烈的集体抢票行动从四百多元辗转到六百多元的价位,最后锁定在八百多的票位,少数离群索座去了贵宾席,为的是离偶像更近一些。从起心动念到最确切的票务消息传来,不过一个月时间,暗忖,也许我是我们这座小城唯一一个去看刀郎演唱会的观众,不觉悄悄地自豪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一干人等随之而来的就是紧锣密鼓的出行准备,虽然在蓉城只住一晚上,为保证大部队的安全,衣食住行等等也得及早敲定丝毫马虎不得。于是乎各种群的联络消息扑面而来,把退休的自己又变成了一个社会的人,被各种惦记,被各种呼叫,被各种提醒,被各种叮嘱,被各种想起……群里热心的大姐、大哥在群主的带动下各司其职。我快速链接认识了一个名叫“转身陌路”的新朋友,演唱会结束当晚将与她搭伴——“夜雨对床抵足而眠”。</p><p class="ql-block"> 群里关于统一服装的样式、色彩、烫印文字等等的讨论;关于出行方式、入住宾馆的反复确认,一浪接一浪的消息,大伙儿眼瞅着屏幕,手不停地划拉着各种消息每每讨论至深夜,心儿却是热烈地盼望着,盼望着那一天早早到来。</p><p class="ql-block"> 前前后后忙活了半月有余,万事俱备,大部队集结重庆,整装待发!那天艳阳高照,租的大客车身披红色喜庆标语,车里暖心地备足了矿泉水、糖果、水果、小零食。一群陌生人就这样真实地聚拢在一起成为朋友,又如兄弟姊妹般亲切地交谈。谈笑中不断辩认、对应着网上熟悉的名字,一叠声:原来是你呀……大姐“镜中花”特意戴了一副翡翠耳环,虽然和她比较硬朗的性格有些不搭,她红着脸说:“平时我可不兴弄这些名堂,这次去见心中的偶像一定要有仪式感。”</p><p class="ql-block"> 我疑惑着对座的年青小伙儿也会喜欢中年人的偶像吗?他一开口即骄傲地说:我可是二十年的刀迷!一下子让我这个去年才成为新刀迷的大姐不好意思。近七十的阿姨激动地接过话筒,讲励志故事一般讲她在医院重症室一直听刀郎的歌战胜了病魔,刚出院一周就坚持要去见心中的偶像。每个人的脸上都像出远门去看望多年未见的亲人般又急切又兴奋。大客车载着一车人,一路刀歌猛进!</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按图索骥到了宾馆,见到了那位“转身陌路”,白衣短裤,扎着高马尾,甜美的长相,正躺在床上哼着歌呢——蓝采和呀,对酒当歌……见我进屋忙止歌问好,她一口浓浓的自贡口音,语速超快像撒豆子,于是我俩就用双方都能听懂的焦盐普通话交流,试图快速了解对方。</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刀哥,关注了他二十年!”她单刀直入“今晚就要见到他了,太开心啦,像做梦一样。”</p><p class="ql-block"> 她喃喃自语: “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可爱的人呢?”她若有所思看着窗外:“我的家人、朋友们一开始也并不理解我,可后来他们都很支持我,也支持刀哥。”她开心地站了起来:“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被哪首歌拨动了心弦?”她一本正经地看向我。</p><p class="ql-block"> “自去年刀郎老师的《山歌寥哉》一问世就彻底沦陷了。” 我也敞开心扉,有些遗憾地回应她,“我的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没有与我同频共振的人,所以我一个人悄悄的喜欢。”</p><p class="ql-block"> “不着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上刀哥的,刀哥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去热爱的人。”</p><p class="ql-block"> 她一口一个我刀哥,我这个新刀迷只好跟她这个老刀迷请教着各种问题。很快我们都卸下心理防备,闺蜜般的对话声声入耳,女人容易一见如故。</p><p class="ql-block"> “你的名字好绝情,有点不像你。”我也自来熟似地揶揄道,她只莞尔一笑,并不作答。</p><p class="ql-block"> “先休息会儿,做一下心理建设,”她一脸认真地说:“多带两包纸巾,晚上演唱会时用得着。”她是二十年的老刀迷了,有经验,我也听话地揣了一包。“不够的。”她又递我两包,我有些不解,只好一并鼓鼓地塞进我包里。</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万众集结成都体育馆,场馆外彩旗飘飘,各种横幅标语热烈地张贴在各处,各大主播热火朝天地开启直播唱着刀郎的歌,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刀郎……一切迹象提醒着我即将见到那位万人仰慕的歌者!一位老奶奶被推着轮椅也来到体育馆看演唱会 ,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老年斑,她戴着皇冠样发箍宣传饰品,满脸笑容,经采访得知她是来听《西海情歌》的,她也喜欢刀郎二十年了。看我惊讶不已的样子,同行的“山魈”笑说道:“刀迷群体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听说成都一位黄牛干了十几年,第一次给自己还留了一张票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晚上七点整,一万六千座座无虚席,万众翘首以盼的那个人在万丈光芒背后清唱道:所以我伤悲……隐退了十年的刀郎淡定从容地走向舞台中央,站在了聚光灯下,整个演唱会场沸腾了,台下掌声雷动齐声大喊“刀郎!刀郎!刀郎!……” 还有奔涌而泄的泪水,所有的思念和感动都在这一刻融入了音乐的海洋!大屏幕上的那个刀郎与我印象中刀郎俊朗的形象相去甚远,眼前分明是一个“时光的信徒”,容颜已老,但他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用那苍凉沙哑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开唱了……</p><p class="ql-block"> 当他唱起二十年前那曲《喀什葛尔的胡杨》——我会默默的祈祷苍天造物对你用心,不要让你变了样子……刀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百感交集,他满眼泪光,一时竟泣不成声,几度哽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台下万众刀迷也动情地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帮唱完整首歌曲。我向左右看去,中年男子、年轻小伙都默默地泪流满面,叹的是:歌老了,哥也老了,你在台上闪闪发光,我在台下热泪盈眶;阿姨们哭成了泪人儿泣不成声,大姑娘们也哭得花颜失色;回头看后排我的室友,她不停地擦拭着早已哭红的双眼。这是怎样的感动啊,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我知道我也应该哭,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堵住了泪腺一滴眼泪也没有,心里却又是极难受的。</p><p class="ql-block"> 我左边的90后小帅哥一直高声帮唱,他说:“我才跟唱几首歌嗓子都痛了,刀郎老师年轻时写歌没轻没重,这下费劲了,我们大家一起唱,也好让刀郎老师休息一下。”我周围的壮汉们也扯着嗓子连说:着不住,着不住。</p><p class="ql-block"> 刀郎又忧伤地唱起那首思乡之曲《虞美人.故乡》——</p><p class="ql-block">少年的梦啊 入暮的云烟</p><p class="ql-block">都裹着殓衣归来</p><p class="ql-block">那背乡离土的憧憬</p><p class="ql-block">是光阴的遗骸</p><p class="ql-block">穷困的富贵 卑贱的荣华</p><p class="ql-block">深谙囹圄的人啊</p><p class="ql-block">怎么就忍心对你唱</p><p class="ql-block">这满身鞭痕的年华</p><p class="ql-block">我只能在没有哀愁的梦境里回来……</p><p class="ql-block"> 没有伴舞,没有嘉宾,没有演出服,没有化妆,没有道具,刀郎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先有老歌唤醒了歌迷们深藏多年的记忆,后有新歌奔涌而出“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他似一位哲人用心娓娓唱来,音乐渐渐抚平了忧伤,人们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荡漾…荡漾……</p> <p class="ql-block">  刀郎管理好了情绪,大声说:我们一起来开大船!一曲《川江号子》把演唱会推向了高潮!</p><p class="ql-block">刀郎:一二三呐,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二四六哇,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三月三呐,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四季发财,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五抻手哇,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六六要连,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七星岗闹鬼,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八匹马儿跑哇,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九要长寿,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全部都来啦!</p><p class="ql-block">以这独属于川渝人民的酒文化作引子,刀郎以一己之力开起了这艘文化大船!</p><p class="ql-block">刀郎:哟嗬!哟嗬!……</p><p class="ql-block">刀郎:穿恶浪呐,跨险滩啰!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船工一身,都是胆啰!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闯漩涡哟,迎急流哦!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水飞千里,船似箭啰!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乖风破浪啊,嘿起逮呀!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刀郎:齐心协力呀,把船扳呐!台下:嘿咗!</p><p class="ql-block"> 台上台下,齐心协力把一曲《川江号子》,唱出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唱出了灵魂!纤夫的命运,峡江的灵魂,在震撼人心的演唱会上强烈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刀郎真诚地介绍他乐队的每一位年轻的音乐人。让大家认识了三十几种古今中外乐器以及少数民族乐器——弹布尔、萨塔尔、艾捷克、二胡、南萧、尺八、中东鼓、马林巴、板鼓、铙钹、马头琴、唢呐、中国鼓、琵琶、古琴、嘟嘟克笛、长笛、铜管和大提琴等‌‌等不胜枚举。这些乐器的使用不仅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形式,体现了创作者的才华与真诚‌,也让观众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p><p class="ql-block"> 演唱会在经典的《二00二年的第一场雪》中结束了。人们红着眼睛依依不舍地出了场馆——唱歌的哭了,没唱歌的也哭了;买到票的哭了,没买到票的也哭了;场内的哭了,场外的也哭了;刷视频的也哭了,评论区哭了,大家都哭了。但刀郎教会我们——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行人围着体育馆散步, 晚风徐徐,走了又走不舍离开,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这位伟大的歌者。一直刷手机的“翩翩”笑嘻嘻地走过来给大家看照片,原来刀郎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时移步灯光暗处转过身撩起T恤衫擦眼泪的照片适时上了热搜。大家笑谈刀郎老师的极简演出服——休闲裤+老头衫太寒碜,岂不知“圣人内修其本,不外饰其末”罢了。</p><p class="ql-block"> 凌晨一点多回到酒店,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半,两个闺蜜乐此不疲地聊刀郎聊刀歌,蓉城的这个不眠之夜让人难忘。</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酒店早餐时邂逅了几位来自广东、上海、华东的刀迷,大家自然而然又开启了共同的话题:刀郎以及他的音乐。一位娴雅的北京大姐也走过来加入话题,她说:刀郎的音乐不受12平均律的约束,而是自成一家,独有的五声音阶音乐作品魅力无限。一位来自江苏的资深刀迷虔诚的说道:释迦牟尼等待了三千年,才有人为他的《金刚经》谱上曲;屈原等待了2300年,才有人吟唱他的《哀郢》《远游》;蒲松龄也等待360多年,才遇到一个将《聊斋志异》以音乐形式去传承的艺术家。所以,值得我们千里万里来见这位人民艺术家。 听者均深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刀郎的歌曲不是用来娱乐和消遣,不是高楼上飘来的飘渺琴声,需要全神贯注,用心倾听,因为他的歌是与听者的灵魂对话继而引发深度思考,所以不能错听一个字漏掉一个音符,才能直达你的灵魂深处。 </p><p class="ql-block"> 回想刀郎的音乐作品真是包罗万象——谁还能忆起尘封半个多世纪壮烈牺牲的川军将士?刀郎用没奈何调深情演绎《路南柯》——古宅门前路南柯 归雁复几何?我在流光的奏章里写下青天白日,可怜你的名字签在量产的石碑上!</p><p class="ql-block"> 谁会为普通的守墓人写挽歌?刀郎用蓝调唱《奇台三十里》,动情地回忆那位曾给他讲述八千湘女进疆的维族老人——他撇下朝夕相处的一村人走了,倒卧在堂屋中间的门板像一捆柴草,人们念叨他是个好人,帮他挖了一个坑……</p><p class="ql-block"> 谁会写那为女鬼正名的歌?刀郎用银纽丝调作《画皮》缓缓道来——君既不能解我忧,为何问我夜独行?穷途哪有星月光, 公子为何慕皮囊?</p><p class="ql-block"> 谁能用靠山调写下惊世的《罗刹海市》揭示当今社会乱象丛生?——勾栏从来扮高雅,半扇门楣上裱真情,那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谁能用栽秧号子大胆地写下《颠倒歌》——阳光照不亮夜里的鬼,六蓄难懂人间味,这世间众生多么的繁杂 话也瞎来心也瞎,路也滑来人也滑 ,一不小心就踩粑粑!</p><p class="ql-block"> 人们说哭的不是歌,哭的是生活的酸楚,哭的是生活中的无能为力,哭的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哭的是牛马半生伤痕累累,哭的是现如今的世道人心, 哭自己逝去的青春,哭自己生活的乱七八糟的情绪……若非人民艺术家怎能与老百姓如此强烈地共情?</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回程的动车上,戴着耳机刷手机,网上关于刀郎演唱会信息铺天盖地,感慨着这位艺术家传奇而颠沛流离的半生、坎坷的艺术之路,虽经千难万险,仍孜孜以求心中最好的音乐——从出川到祖国的南边寻梦,再到大漠风沙的北疆创作,告别新疆又到江南拾遗,几十年来不管外界如何风云变幻,从未放弃心中的音乐之梦。不求名利,隐于尘烟,根植于老百姓的生活,无止境地探索,创作出数不胜数的音乐文学作品!望向窗外我的眼泪倾泻而出。</p><p class="ql-block"> “亲爱的,记得到自贡来看灯会,我们这里还有好多好吃的等你来品尝哟。”同住一宿的“转身陌路”在另一趟回程列车上发来信息,“原来你并不绝情呀,还以为你转身就把我忘了呢,”我破涕为笑回她信息:欢迎到榨菜之乡,我陪你一起去看大船。</p><p class="ql-block"> 一帧帧的山影崇崇、水河澹澹飞驰而过,远看烟波浩渺的江流,《川江号子》女声和声部分远远地飘来——涛声不断哦,歌不断啰喂,回声荡漾白云间啰,高峡风光看不够啰,轻舟飞过万重山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