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棉花开的地方

秋天

—— 我在南方打工（二）

　　离开打工两月的坦洲，我又回到湖北这个被称为钢铁粮仓的地方。这里有父母的家，有我自己的小家，还有弟妹们各自的小家；又都相距不远，相互走动走动，日子就过去了；安宁、也温馨。我内心在想，这辈子怕不会再出远门了。

就在我考虑找点什么合适的事做做，好打发时光的时候，田经理托人带话，说他在广州有个工程人手不够，让我、还有胡工，一起过去帮帮他。田经理和我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下岗后早我几年到了广州，在一个私人建筑公司打工，后担任了项目经理。考虑再三，我答应了，又一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自此以后，我毎年年头和年尾都要坐一次武汉和广州间的火车，而且都是打工人流高峰，都是临时加开的，甚至是车库里等待报废的旧车厢，逢车必让，逢站必停，少则十二、三个小时，多则十八、九个小时，车厢内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好在买的都是高价票，又都是起点站，好歹有个座位，总算少一些路途的劳累。

刚到广州，在林和路附近的一个工地的集装箱住了差不多十天。这个工地也是田经理负责的，是广东体育学院的一个家属住宅楼。已经完工，只待验收。

　　那天一早，公司派了一台面包车，送我们到暨南大学施工现埸，作开工准备工作。我方向感不好，也不知道住宅楼离暨南大学有多远，只感到广州标志性建筑中信大厦老在车窗外晃来晃去，好像面包车在围着它打转；这个感觉，延续了许久；就像后来，我的思绪还经常在那个木棉花开的地方缠绵一样。车子终于进了一个大门，弯来转去的终于停下来了。后来我知道，那是暨南大学的北门。

新工地离北门，不到两分钟的车程。下车后，只见车右边一个很大的空场地，已是杂草欣生的天地；机械装运拆除的旧建筑物垃圾和平整场地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轮印，还清晰可见。我们要在这里建设一座规模非常大的留学生宿舍楼。

项目部的人员，除了田经理，还有和我一同来的胡工，再就是程工、林工、以及后来的李工、张工。几天下来，相互熟悉了。一班人都是业内人，轻车熟路，说干就干。按照设计和规划给定的坐标点，立即打好了龙门桩，测好每一条纵、横轴线，并作了永久的控制线标志。接下来，就是测定桩位。留学生宿舍楼基础，按设计，采用静压桩加承台形式。当时，测量定位的仪器，还是老式的经纬仪，数百个桩位，都是测检再三。作业下来，已是一身汗水，一脚泥土。

短短的几天，临时生活设施也搭建好了。住在施工现场，有自己的食堂、自己的卫生间、自己的冲凉房，还有会议室，顺畅和美好的感觉一下子上来了。

暨南大学西门

　　很快，压桩的队伍和设备进场了。那设备，看外表，浑身是铁，简直就是一个数百吨重的巨无霸。而它却有机械手臂，有灵敏的操控室，还能够缓缓的移动；说它是最初始的专业机器人，也未尝不可。后来看它压桩，看它像摆弄玩具一样，把400mm直径、七、八米长的混凝土预制桩拖来拽去，按指定位置静静地压入地下时，才真的知道它的厉害。没曾想到，这巨无霸上的标牌竟然是武汉某某某设计监制，顿时心生一种特别的情愫。

一打听，带队的李经理，竟是武汉老乡，是武汉重型机床厂的职工。它乡遇故人，这世界也太小了吧。我们和静压桩公司不是一个单位，按承包合同，我们要提供桩的位置；对桩的入土深度、桩接头的焊接质量检测值，按设计要求和规范，进行监督检查，并一一记录。有了施工上的交集，与李经理的交往也就多了。

记得有次经过李经理他们的临时帐篷，见他双手紧捧着下巴，一脸的痛苦。一问，知他是牙痛，便笑道，我有灵丹妙药，保证你立刻就不痛。他毫不犹豫，跟着到我的宿舍。我拿出药盒，是武汉一个药厂生产的，现在记不清是不是叫依柯。我在家牙痛服过，还剩几颗，随手带过来备用的。吃晚饭时，他找到我，要我去他那喝酒；一脸笑容，已看不到半点痛苦的痕迹。这个武汉老乡，还真是的。

和李经理合影

　　我是第一次接触静压桩的，因而事事小心。对我的不解和疑问，李经理都是细心的讲解，让我学到不少的东西。相处中，还感受到他对自己职工的贴心和关爱。记得他们有个职工在锯桩头时，膝盖处被圆盘锯锯伤，他立刻带人把伤者送往医院。直到检查诊断为皮外伤，作了缝合处理，才见李经理擦了擦一脸的汗。

人在打工路上，前程飘泊无定。自静压桩施工结束退场后，再也没有见到李经理，只有记忆，还保留着他的已不甚清晰的印象。

打从拖泥带水的钢筋混凝土基础承台施工结束，就开始一层柱、一层楼板的主体施工。放线、扎钢筋、支摸板、浇灌混凝土。木工、钢筋工、混凝土工、机械工纷纷进场，像珠江涌动的一阵阵浪潮。这些往日曾跟在牛尾巴后面、脸朝黄土背朝天忙于耕种的农民工，乘改革东风来到都市，在建筑市场历练了许久，学了技术、长了本事，是公司的主力队伍。

主力进场了；机械设备进场了，整车整车的木方、大板运到工地；成百成百吨的钢筋也运来了。顿时，电锯声、钉锤敲打模板声、卷扬机的轰鸣，以及人的各种声贝的呼号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没见过大战役的热烈场面么，看看这里就是了。十天、八天一层楼，平地起高楼！广东速度，在这里分秒可见。

邵逸夫体育馆

　　主体施工的那些日子，我们施工员格外忙碌。特别是放线，天一亮，来不及吃早餐，田径理就带大家上到新浇灌好的楼面。通过预留的孔洞，用垂球把标记在底层的控制点过渡到上面，再根据过渡来的控制点，放出楼层的纵横轴线和柱子边框线。工作量很大，时间很紧，容不得半点差错。等到放完线，太阳也升得老高，肚子也叫饿了。

下得楼来吃过早餐，再上到楼面。钢筋工已开始绑扎柱子钢筋，我们跟在其后，对照图纸仔细检查。钢筋绑扎完毕，报验合格，木工就上了，接着是混凝土工，一环接一环，周而复始，跟打仗一样紧张。

在这里，我是第一次亲历混凝土泵车浇灌混凝土的。因为工地在校区内，晚上十点不得施工；而那次的混凝土量有几百立方，从内地过来的我，担心在有限的时间内完不成浇筑。泵车就位后，缓缓的伸展起机械臂，试着挥动、调整了几下，施工面竟然全在它的有效范围内。待混凝土搅拌车开始往泵车卸料，泵车立即开始工作。一车七、八个立方的混凝土，通过泵车机械臂上粗大的输送管送到高空，送到浇灌点，水流一样哗哗地喷涌而出，只用了几分钟就浇灌完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同时也看到内地建筑施工与广东的差距。而几年以后，我在内地终于也看到了这一景象。

　　施工管理员合合影（右一是田经理，背后是拆去外脚手架的留学生宿舍楼。面对的是邵 逸夫体育馆）。



　　进入秋天以后，留学生宿舍楼进入封顶。高高的外脚手架上，挂起了一条条大红的条幅，条幅上溢满祝贺和喜庆；不知谁还放了长长的鞭炮。那天，公司准备了几桌喜庆酒。封顶施工到上午十一点时，只剩一个小角未浇灌，胜利在望。需要的混凝土尾数，几个施工员合计好，已经报出。计算尾数，大家都有经验，在计算的数据上加一点余地，一直没有出现差错。田经理见事不多，加上公司在催问，打算带人走。我说，大家都走，我留下招呼。可几个施工员非要留下陪我一起。

出人意料，尾数用完了，还差一点。没法，只好再追加。心里怪怪的，跑到楼下细看，支撑和模板好好的，没见跑浆、漏浆和坍塌。追加的两立方混凝土都浇灌上了，还差一点。公司派来接我们的司机，在楼下久等不见人影，也爬上屋面，看我们等最后一点点混凝土。好在我们是搅拌公司的长期用户，再次补加的也运到了。主体工程终于完成了。封顶最后的这个小意外，虽然让我耿耿于怀很久，但项目部同仁的友爱，更让我有如暖阳在心，经久难忘。

当季节回到又一个春天的时候，留学生宿舍楼拂去了施工时附加在她身上的所有外衣，如出水芙蓉般露出清丽的面容。站在楼最高处，满目的欣欣向荣。红的、黄的、金黄的变色木叶，交织成一道道彩带；紫藤花、白兰花花开了，漫天漫地都是她们带着色彩的馨香。而最亮眼的，应该是距离北门不远的木棉花。

　　广州气候适宜，花开四季，故享花城美名。唯绽放在春天的木棉花，独具特色，被誉为英雄花。那天要出北门办事，恰好从两棵木棉树下路过。抬头仰望，高挺的枝干被春雨润出几分光泽。枝头开满与羽毛球几分相似的花朵，每一朵都鲜红如血、如霞、如燃！她们引我入胜，引发我无限的遐思。

木棉花是广州的市花。英雄广州，不仅赋予她独特的魅力和文化内涵，也对她倾注了深厚的情感。木棉花与岁月相伴，见证了广州的变迁与蓬勃向上地发展，承载着这座城市的记忆，以及美丽的愿景。她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惧风雨、鲜艳似火的花朵，始终在为英雄城市展示最美的光彩。

我想，我和在这里的千万打工者，也应该是那一朵朵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