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老妇玩写作

黄山黄河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反映老年生活的纪录片《前浪》</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因为与上小学的孙女住在一起,所以平时一般不看电视,因而也错失了前些时间观看一部纪录片《前浪》的机会。及至上周在《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目中的一篇文章中,才得知有这纪录片。这片子的题目,应该是取自“长江后浪推前浪”那句话的,所说的“前浪”的意思,显然不会是“前浪拍死在沙滩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东方卫视等媒体合拍的一部纪实性纪录片,好像就是前几年拍摄《人间世》等片子的那个团队。他们所拍的片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注重纪实,往往能将真实的一面直接暴露给观众,从而引发人们的关注和思考。《人间世》《急诊室故事》等纪录片,其独创性、思想性、价值性都堪称上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纪录片《前浪》共有七集,这两天通过电视机的回看功能,饶有兴致地一一回看了一遍。这部片子,主要是围绕上海老年人和他们的老年生活而展开。今天,看到的第五集是《母亲写作计划》。说的是一对丁克教授夫妇,指导76岁的母亲秀英写作并出版多部作品的事情。指导一位文化不高的老人玩写作,这绝不是一件易事,其间的过程虽艰辛却令人折服。</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玩写作和画画的秦秀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母亲写作计划》</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家庭工坊讨论写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因为片子中告诉母亲秀英所写的文章,今年初已经正式发表在某杂志上,于是从网上搜索了一下,得知这位母亲本名秦秀英,原为内蒙古农民,1947年生于河套平原。虽只念过一年半小学,但热爱自然,喜欢花花草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1年春天,跟着儿媳芮东莉开始做自然笔记,继而又尝试创作农事笔记和社会生活笔记,现已完成系列图文作品数百件。创作过程中,秦秀英重新念书识字,并学会了使用电脑,还开有自己的博客——“临河而居”。现已出版图书《胡麻的天空》《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两部,作品曾被登载于《新闻晨报》头版,收入《读库》《自然笔记》等书刊。2014年,其自然笔记作品被佛山图书馆展出。</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作品封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位76岁文化不高的老妇,能够有这志向,有这决心和毅力,完成如此数量的文字写作,还有她自己所绘、质量不低的插图并正式发表,自然有其不同于常人的某种特质和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当然也有儿子和儿媳的鼎力相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一个令人感动和羡慕的家庭。儿子儿媳为了让几无收入的老人,不因无所事事而加快衰老,以及能够活得开心,居然会想到教授老人画画写作,而老人也是学得认认真真,写的文章和绘的图画也是像模像样。老人和儿子儿媳两代人的沟通交流是非常平等和令人钦佩的,儿子儿媳通过家庭工坊的形式,多次与母亲坐在一起,构思、酝酿、讨论、指导和修改文章,直至正式发表或出版。当然,还有与母亲一起重返内蒙古采风和回访的情节。看到那些温馨的画面,真的非常令人感动,尤其是在许多老人得不到子女关爱的当下,这种举动更是难能可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面,是转发的秦秀英所撰《后套的沙枣树》全文,请看看那位不简单的七旬老妇的文笔和画作。</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与儿子儿媳讨论时的秦秀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后套的沙枣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秀英奶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3年春天,我要去上海二儿子永林家,想给他们带点儿葵花子,就和大女儿红梅去“山东大嫂炒货店”买瓜子。红梅说,再买点儿沙枣哇。我说,沙枣别带了,东西多了我也拿不了,还得带衣服。来到永林家,跟他们提起沙枣,我说现在临河卖的都是新疆产的,个儿可大了,不知是土质的关系还是甚原因,咱们本地沙枣三颗也不如人家一颗大。二儿媳东莉听见,就从网上买了一斤新疆沙枣,说是要尝尝。没几天,快递就到了。我说现在的条件真好,只要有钱,想吃甚都能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小时候,甚水果也没有,就连沙枣,我也是到1963年才头一回见。那年春天,我姐夫去刘召火车站拉了一车沙枣回来,路过我们家休息了一中午。姐夫在县农场工作,那时候,县农场搞种子培育研究。姐夫说,这些沙枣是从新疆运过来的,沙枣树能防风固沙,国家号召巴盟地区大量种植沙枣树,咱们五原县也要种沙枣树呀。我和弟弟妹妹是第一次听说沙枣,觉得很稀罕。我们去车上看,马车里拉着三四麻包沙枣。姐夫说,沙枣外面的果肉能吃了,里面的骨骨拿来种。我们一人抓了点尝了尝,沙甜沙甜的,挺好吃。就是吃完以后,嘴里稍微有点儿涩。我们把吃剩的沙枣骨骨种在地里,可是不知甚原因,一棵沙枣苗苗也没长出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写作时的秦秀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工整的字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在画插图</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的绘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七几年,队里不知从哪里弄回些沙枣苗,发给社员,我在院子里栽了一圈,可惜只有院子西北拐角活了一棵。小苗苗长得挺好,我怕牲口啃了,拿葵花秆子扎住围起来。冬天怕小苗苗不耐冻,我拿烂衣服把它裹住。过了几年,沙枣树长得有小碗那么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0年开始包产到户,家里分回来4只羊,我们把羊圈盖在了院子的西北角上,沙枣树刚好圈在羊圈里。羊可爱在沙枣树干上触痒痒,还爱啃树皮,我怕伤了沙枣树,就拿烂麻袋把树干一年四季裹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羊圈和房子一样,也是四堵墙,有1米多高。羊圈门开在东墙上,东墙和西墙正中间架了一根粗檩子,再把椽子架在檩子上,给羊圈搭了半截顶棚。顶棚中间留了个窟窿,把沙枣树漏出外面来。娃娃们站在羊圈顶上,就能探着沙枣了。摘的时候,沙枣掉下来,落在顶棚上,也好往起捡。</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所绘的插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棵沙枣树一年四季基本在羊粪里长着,小一年,羊圈里就能攒下一尺来厚的粪。我们每年春天掏一次羊粪,掏的时候,沙枣跟前还得留点粪,怕把沙枣树根伤了。我们从来也没给沙枣浇过水,因为羊喜欢干燥,环境湿了容易得皮肤病。虽然从来没浇过水,这棵沙枣树结的果实却比地里头其他沙枣树的果实都大,都甜,娃娃们就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沙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前我也忙,不注意沙枣树甚时候开花,甚时候结枣,只记得每年沙枣树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味。几十年以后,我开始做自然笔记了,不知道的东西就上网查,网上说,沙枣5月底开花,10月份成熟。今年4月21日,我和我五妹视频聊天,我让她去她家凉房后面看看,沙枣树开花了没有。五妹说,沙枣开花了,远远就闻见扑鼻香,哪用看了。沙枣每年要到5月底6月初才开花,花期不长,20来天。后来,我去五妹家,也仔细观察了。她家的沙枣树又高又大,叶子颜色说灰不灰,说绿不绿。开花的时候,小花和桂花有点儿像,比桂花稍微大一点儿。我印象中,每年到了10月,树上结的果实,一小串一小串的,颜色说深黄哇还有点儿发红,说红哇还有点儿黄,我还摘来吃过,沙沙的,越嚼越甜盈盈的,像糖一样。五妹说,羊还可爱吃了,掉在地上的那些沙枣,羊一颗一颗地都会捡着吃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所绘的插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集体的时候,娃娃们吃不上糖,就去地里、滩上找甜的植物吃。夏天,糜子出了穗,有的得了黑穗病,长出糜墨(měi)子,墨子有点甜味,娃娃们都爱吃。大人们也想吃,就是忙得没时间摘。有的玉米不结棒子,秆子是甜的,大人们掰玉米的时候,就砍下来别在腰里,带回家给娃娃们吃。野滩上,芨芨草的嫩芽芽和根,还有芦草根,也带点甜味,娃娃们就揪上、刨上,放在嘴里嚼着吃。再就是野胡麻花。野胡麻长着线一样的细叶子,开花很好看,紫蓝色,我们叫它紫花草。野胡麻的花筒比牙签粗一点儿,花瓣有点儿像南方的泡桐花,但是比泡桐花小得多。花筒里有点甜水水,就跟蜂蜜一样甜。野胡麻不像其他野草到处长,它喜欢长在地圪梁上,人们劳动时偶尔能碰到。只要碰上,不管是大人还是娃娃,就把花一个一个揪下来,吸里面的甜水水。一九七几年,营子里种上沙枣了,娃娃们到了秋天,就爱打沙枣吃了,沙枣比别的植物都甜。</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所绘的插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除了可以吃,吃剩下的沙枣骨骨还可以用了。以前人们拿芨芨草秆子打门帘,后来有了沙枣树,有的人家就拿沙枣骨骨穿门帘。沙枣骨骨比黄豆大一点儿,也比黄豆长。沙枣骨骨上面有细细的黑纹纹,外壳很硬,中间可软了,可以穿过针线。用线把沙枣骨骨穿好,再拿清油漆一下,又亮又好看,挂在门上也不怕雨水淋。刮风的时候,门帘摆动,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挺好听。沙枣木头很硬,打家具结实耐用。木头的颜色像咖啡色,自带花纹,上过清油以后,又亮,木纹也比其他木头的纹路好看。不过,沙枣树上长着不少刺,摘沙枣和砍树的时候,不小心会扎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段时间,营子里沙枣树种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哈喇乌素渠旁边的那片空地。以前,这片地还不是地,是个小沙圪蛋。哈喇乌素渠在我们营子南畔,很早以前就有了,有一丈多宽,两米多深。这条渠是按西南—东北的方向,斜着走的,挨着渠畔,就是那个小沙圪蛋。挨着小沙圪蛋,北畔有个很小的庙,沙圪蛋和小庙中间有条小路。沙圪蛋在的时候,这里的草原沙蜥很多。沙蜥喜欢干燥的环境,太阳越晒,沙蜥越多。到了中午,我都不敢去沙圪蛋附近,就怕踩着了。从小,我最怕的就是蛇、沙蜥、虫子这些东西,软塌塌的,看见就怕。沙圪蛋周围几乎都是荒滩,长着些骆驼蓬、苦菜、蓼子朴和芨芨草,都是杂草,牲口也不爱吃,鸟啊,沙蜥、丽斑麻蜥啊,这些小动物倒是有藏身处了。离沙圪蛋百米左右,有个水圪洞,大概有四五亩大。1958年以前,营子里主要种麦子、糜子、豆子和其他杂粮。麦子费水,从麦苗两寸来高开始浇水,一直到麦子熟,至少需要浇四次水。因为要浇水,哈喇乌素渠就经常来水,用不完的水,就让流到水圪洞里,一年四季,水圪洞里的水总有一米多深。夏天,人们在水圪洞里耍水,到了8月,人们就在水圪洞里沤麻。晚上,蛤蟆不停地叫;白天,凤头百灵,还有一种我们叫“麻灵灵”的小鸟,在水圪洞边上的草林林里叫。“麻灵灵”的背是绿的,胸脯是黄的,声音可好听了。冬天,娃娃们在水圪洞结的冰上滑冰车、打毛猴、滚铁环,有的人嫌井水咸了,还到水圪洞里打冰,担回去,消冰吃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所绘的插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1958年,营子里开始种水稻了。地里经常泡水,地底下的盐碱泛上来,土地越来越盐碱化了。到了一九七几年,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上级指示不让种稻子了,又开始干保墒,地里不浇水,让晒着,往起晒碱。从这以后,地越干,风越大。到了春天,天天刮西北风,看见起云了,以为要下雨呀,结果一场风刮得云也散了。人们说,“天上掉下个蛤蟆来十八斤,一有云彩就刮风”。有的时候,会刮很大很大的旋风,旋风刮起来,从地面上一直通到天上,卷着一大片白色的灰尘,可吓人了。后来,让进行土壤改造,要把红泥地改造成“沙盖垆”,就是让细沙跟红泥混合,说是有利于存水、保墒、保肥。营子里的人们就把沙圪蛋的沙子全拉到地里,把小庙的土坯也拆了。没有了沙圪蛋,渠畔的那片地就成了空地,沙蜥、丽斑麻蜥这些东西不知去了哪儿了,再也看不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沙圪蛋的沙子拉完以后,人们把地铲平,栽了好多沙枣树。挨着沙枣地南畔,大渠下来又开了条小渠,接着沙枣树向西又栽了一大片柳树,沙枣地北畔,种的是庄稼。因为上面号召种树,队长也就重视,还派我大爹(大伯父)给看管着,平时负责浇水,不让牲口呀、人呀去作害。后来,沙枣树一年比一年长得高了,离远也能瞭见。到了夏天,绿盈盈的一片,有的已经开始结沙枣,等沙枣熟了,娃娃们就去摘着吃。到了1980年,沙枣树长得有一房高了,最粗的有盘子那么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包产到户时,上面给分土地了。连沙枣树带地一起往下分,沙枣树一户人家一棵,种沙枣的地,一人一分。沙枣树和地都分到各家了,人们觉见沙枣树占地,还是种庄稼收成高哇,就把前几年辛辛苦苦种的沙枣树全砍了,连渠畔的好多柳树也砍了。当时谁也没觉见沙枣树砍了可惜,就是以后再也没见着凤头百灵和其他好多动物了。再往后,原来小沙圪蛋旁边的水圪洞也开得种了庄稼,就连蛤蟆也很少看见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秦秀英所绘的插图</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06年,我搬到了临河,家附近看不见有沙枣树。直到2016年春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二黄河大桥和湿地公园,远远闻到二黄河畔上沙枣花的香味了,原来河畔上种了可多的沙枣树。那年秋天,我又去了,看见树上结了那么多的沙枣没人摘,掉了一地,好可惜。我摘了一把坐下来吃,想起大集体的时候,娃娃们跟前的沙枣打不着,还去永丰的渠畔打来吃了。现在树上的沙枣没人吃了,要吃,也是去干货摊子上买炮料过的新疆大沙枣吃。这天,我在二黄河畔上,又看见了草原沙蜥,还听见了鸟叫声。</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引自《草原》2024年第3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