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传承】 知识改变命运

梅飛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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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戴崇武

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我相信知识也能够改变命运。

阿坝州巴西区求吉乡是我放飞自我的地方，当老师一年多，我收获很多，幸福感十足直到现在。

1972年我在求吉小学组建了男子和女子篮球队，泽旺仁真个子不高，白里透着紫红的肤色，在藏族男孩子里很少见。蓬乱微卷的黑头发下，一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闪着诚实善良的灵光。在篮球场上跑错位传脱了球或者被人撞倒了，他嘻笑着爬起来拍拍腿上的泥土，没有怨言脏话，让我刮目相看。

参加巴西区元旦歌舞表演获得成功后，泽旺牢记我教给他们的现代舞基本动作，结合藏族锅庄、踢踏、大甩袖等舞蹈传统，练就了一身灵活多情的舞姿，阳光灿烂的笑容，成为人见人爱的舞蹈王子。

巴西区区委主任认定我是难得跨界人材，调我到巴西组建巴西中学篮球队。我提出要求：必须让求吉小学女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全部就读巴西中学。我最喜欢的左前锋安克，家庭成份不好，才读小学五年级是不可能越级上中学的。泽旺也是同样的命运，只有回嘎哇寨务农。





安克小学毕业，就和青梅竹马的泽旺结婚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泽旺和郭佳一批同学在嘎哇寨组织了一支锅庄队，他们很有悟性，独占巴西区榜首。

逢年过节嘎哇寨的舞蹈队，成为全区人民喜庆的象征，赢得了全县乃至阿坝州舞蹈汇演的各种奖励，为自已插上了奋飞的翅膀。

特殊年代不敢搞副业，求吉乡有原始森林，猎枪被收缴了斩断了偷猎的途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熊掌、熊胆、麝香等名贵药材从梦中消失。野生菌、地衣、木耳都生长在高山的野生林里，食不果腹的藏族娃娃，那有力气。

缀学的泽旺到巴西中学来看我。一年不见，他漆黑的大眼睛满是忧郁的眼神：“戴老师，乡下不准我们读中学，可我，自从跟老师学到了不少的知识，才知道世界真的很大。老师，我想读中学怎么会这么艰难啊？”我无语。





我拍着泽旺瘦削的肩膀：“读书学习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如何一定要读完中学。知识就是力量，你要坚信这一点。”泽旺垂泪，躬身弯腰给我敬礼：“我们会记住老师的话，决不会辜负老师的教导。”

泽旺回家将我的嘱托告诉安克，安克欣喜若狂：“好！我们听老师的，想尽办法一定到巴西上中学。”

在求吉的嘎哇寨，十七八岁的已婚男女，要想放弃农活继续读书，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父母看着一对求知欲望强烈儿女，想到一年前我带领他们取得的成绩和变化：“老师的话就是箴言，就是佛缘，我们一定拼尽全力让你们读完初中。”

1974年初，我没有等到泽旺和安克来巴西中学读书，就被调到了若尔盖县城。

泽旺在巴西中学认认真真读书学习，成绩斐然。还加入了中学舞蹈队，成为唯一的领舞者，他领队代表巴西区到县上，到州里参加文娱汇演，多次为若尔盖赢得了大奖。





小俩口初中毕业后回到求吉，泽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安克也当上了基干民兵。那是改革开放的春天，邓小平给了他俩口子崭新的机遇。

泽旺和安克都有自己喜欢的追求，二十五岁才生了央金一个女儿。改革的春风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但地少人多的嘎哇寨，仍然处于贫困之中。泽旺读了很多书，思维明捷口才很好，是求吉乡出了名的秀才。

乡亲们推选他当了村长，泽旺带着众乡亲搞副业，种药材，养猪种菜，求吉乡海拔低，气候温和适宜种植青稞、小麦……嘎哇寨成了若尔盖县的蔬菜基地。

泽旺年轻气盛，正值三十而立的好年华，他向往外面的世界。转了一圈回到求吉，望着绵延起伏，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泽旺想辞去村长，他想让安克母女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泽旺又被乡亲们推上了村长位置，村里人看中了他的善良、学识和能力。



刚上任三个月由于电线短路，引起一场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嘎哇寨化为灰烬：让泽旺措手不及，仰天长叹。

嘎哇寨都是土墙杉木板窝棚，一个挨着一个，遇火即燃。八十多户人家，几百个村民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没抢出一粒青稞，一床被褥。

幸运的是无一人伤亡。

泽旺和几个村干部，背着抱着年老力衰的老人们，逃到避风的乡政府、公路上。几百个衣衫滥褛、蓬头垢面的父老乡亲捶胸顿脚，痛哭哀号。

泽旺跪在烧焦的故土上，仰天悲号：“老天爷啊！你怎么忍心让鬼火摧毁了我们的一切，几百年来，我们嘎哇人再穷再苦，都没有少给你上供点灯，日日夜夜的念经转径，求你赐福，求你超度，你，你你，是我们供奉的佛吗？”



泽旺心想为什么偏偏是我，第三任村长刚刚才上任三个月，上天就惩罚我，烧毁了祖祖辈辈生我养我的嘎哇寨。几百个亲人的生老病死，全落到我一个人身上。我责任重大，我扛不住了啊！泽旺痛哭流涕，一头裁倒在烧焦的故土里。

安克拉着央金跪在泽旺身旁，乡干部们扶起泽旺，往山下挪动。突然间，泽旺怒目圆睁，使劲推开众人，回身跪倒在焦土上向天发誓：“我，泽旺仁真。向列祖列宗发誓：今天，嘎哇寨毁在我的手里，明天，我将用我一生的精力，重建一个崭新的嘎哇寨还给父老乡亲！我发誓！”他咬破手指，向天空洒下鲜红的热血。

一个小小的一村之长，那怕纵有三头六臂也难解迫在眉捷的难题。他决定四处上访，八方游说，他相信凭自己的党员的职责和能说善辩的口才，一定能感动上苍，化解嘎哇寨的危机。





他相信共产党，也只有共产党才能救嘎哇寨。泽旺连夜赶到红原，向正在红原县调研的副省长汇报。他两眼通红泪流满面的向首长哭诉：“嘎哇寨被毁，八十多户村民无家可归，五百多人处在饥寒交迫的现状……”

“我们能生产自救，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自助力者天助！但在突发的天灾面前，人是不能战天胜地的。我们只靠喊口号的精神，救不了自己！”省长被眼前神情激奋的藏族小村长感动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的藏族共产党员村干部，连夜奔跑三百多公里，向省政府如实汇报受灾实情。

小村长坦言：“我们相信当年父辈帮助过的红军后代，不会忘了求吉乡的藏族人”。副省长鼻子酸了，话语哽咽。小村长面对面的汇报诉说，比起区县政府层层上报的书面文件，更快、更准确、更诚实可信。



副省长当即决定先批拨一千立方的木材指标，让求吉乡政府用木材指标换取灾民吃饱饭穿暖和的急需物资，那是当务之急。灾后重建，省政府会考虑到边区政府的困难，会竭尽全力支持。

泽旺牢记二十年前老师的教导：“知识就是力量。”他买来了建筑工程学、土建工程学、地质学等专业书籍，挑灯夜读研究求吉乡的地质构成，寻找能经受地震水患火灾的地层。他一心所想就是不要再因为他的无知，再给嘎哇寨的父老乡亲们带来灭顶的天灾人祸。

嘎哇寨一个小小的村长职务 ，历经六上六下让泽旺一干就是二十年，一年的生活补贴从三百元涨到六百元，他做的都是自我救赎的大事。

六年后泽旺让嘎哇寨凤凰涅槃，一跃成为四川省第一个农村花园式住宅的榜样。



2017年11月，中央文明委决定授予嘎哇村第五届全国文明村镇称号。

2022年，评为四川省乡村振兴示范村。

今年回求吉，安克带着我们参观了浴火重生的嘎哇寨，泽旺高兴对我说：“戴老师，我一直记住你说的话，知识就是力量。”

寨子里东西南北，十米宽的中轴线连接着八十多户人家的庭院。四米高的藏式门楼，朱红色的两扇大门上，狮头铜饰吊环上挂满了洁白的哈达。家家户户门外停放着各种轿车和摩托车。单行道两边的草坪里鲜花盛开，五彩缤纷点缀在红墙黄瓦之间。

蓝天白云下五星红旗格外鲜艳，休闲长廊大红灯笼高高挂，小溪边上的吊脚楼是老人之家，老人们谈笑风生的盘膝而坐，迎着我们双手合什“扎西得勒”。

嘎哇寨门口，三米高的白色海螺雕塑立在两层莲花瓣底座上。秋收以后的黄金色牧场，骏马牦牛绵羊，还有骄小玲珑的跑山猪，散落在高耸的冷杉和落叶松之间的中药材地上。

巴西河水像玉带环绕着求吉山谷，哗啦啦啦，唱着欢快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