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徒步登泰山

知白守黑

　　受“登泰山而小天下”、泰山乃“五岳朝宗”等说辞之蛊惑，退休后极想去挑战一次。

而且给自己找到了两条充足的理由：一是六十不爬，七十难爬；二是这次之后，一般情况下不再登高山。曾经泰山难为“坡”嘛！登过泰山之后，可能其他的山就不一定看得上了。

　　早一个月前就和夫人约上了，两人一起去。我们选择经典的红门徒步路线，过斗母宫、三官殿，就到了经石峪。因为有唐玄奘晒经书留字石上的美丽传说，令人神往，而且又是《金刚经》上的字，更生起前往观瞻的发心。

　　一想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等名言，就觉得能将澄心之外的人生执念与负累，都归于“虚妄”“梦幻”而放下的大智慧，总是令人肃然起敬。

　　更有意思的是石头上的经文，每字虽如海碗般大，但若隐若现，看不真切，让人联想起《西游记》中的无字经文，那种言外之意和无言之美，更有一种神秘感和诱惑力。沿岸往上走一段，回眸之际，有“暴经石”三个大字。古文中“暴”可通“曝”，这是晒经的地方，也是山水漫流经过的地方。积年累月的泉流将有字经文蚀去，让有缘人从无字中，去参悟更深一层的禅意。

　　继续上行，山路由平缓而渐陡，前面是平路与台阶相交替，到后面有点直趋而上的味道，基本上都是一直上行的台阶，开始叫人气喘汗漓。

　　为了保存体力，我们记得泰山之神除了东岳神，还有泰山奶奶（即碧霞元君）。虽然这里的“奶奶”可能类似于南方神话中的“娘娘”，但奶奶给人一种亲切、慈蔼、从容、淡定的感觉，于是我们决定放弃“驴友登山法”的快速奔跳，选择“奶奶登山法”的安步当车。慢悠悠上山，爬了80至100米台阶，就给磨崖石刻拍拍照，也借此歇歇脚。

　　终于到了中天门，已经晌午了。我们消灭了带来的野生苹果、新疆香梨，花15元点了一碗肉丝面，鲁菜偏咸，但饿了还是狼吞虎咽，几口而尽。在中天门，我们制定了“兵分两路”的方案，由夫人将两个背包（包括单反相机）带上索道（15分钟行程），而我则轻装上阵，继续徒步上山。两人约好在南天门会合。

　　途中五大夫松、东岳庙、朝阳洞、对松亭、龙门、升仙坊等都是著名景点，也有无数书法精美的摩崖石刻，值得拍照留念、欣赏揣摩。

　　泰山的迎客松等，本身就像好客主人，伸臂相拥，拱袍相揖，而五大夫松棵棵粗壮挺拔，或如虬龙盘柱，或似苍鹰凌空，翠枝如盖，舒展飘逸，又渊渟岳峙，仪态儒雅。一路上去，看云卷云舒，草伏木舞。

　　最富有挑战性的当然是十八盘。从朝阳洞-龙门-升仙坊至南天门，有三段陡峭直上的台阶，每段数百级，加在一起，相当于爬了10个左右的临海长城揽胜门。曾经有人数过，有1633级台阶。远望烟云缥缈，如鸟道入云。而临近了，却是梯如玉带，盘旋而上。

　　东汉应劭在《汉官仪》中引用了马第伯的《封禅仪记》，形容其为“羊肠逶迤”，说攀登时“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重累人”。从眼前的山梯走势看，这段描述不免有夸张的成份，一是非节假日，人不拥挤，不会重重叠叠人紧挨着人，古时候更没有那么多游客；二是泰山十八盘也没有那么陡峭，并无后人抬头就看到前人脚底那样的惊险，据我观察，大约就看到前人的后腰，而且你可以很容易地从他身边掠过。

当然，不排除汉代登泰山，另有一条更险之古道，或者当时十八盘的山路更窄更陡。如今的十八盘台阶，是经过了明清两代重辟，以及之后的多次整修，自然比汉时宽敞和放缓了许多。

　　很多人谈“盘”色变，对十八盘望而生畏，都说像我这样的“大爷”上去，从中天门到南天门得3到4个小时，结果我只用了一个小时多40分钟。当然，最后几步，胜利在望，我是握住右边铁索，左右手交替，如拉攀岩绳索一样地“冲”上去。

　　我的经验是：一是别背重东西上山，直爬台阶，重物会影响关节，所以我只带一瓶矿泉水和手机；二是不和别人抢速度，完全按自己节奏前行，当然也不能太慢，太慢容易气馁；三是路遇结队的年轻人，聊聊天，说说笑，这样比较轻松自然，当然也可以自己在心中唱首歌，一歌唱完，已经一百多级台阶上去了；四是要憋住一口气，要有登山必极顶的决心和意志力。

　　但不瞒你说，徒步登山过程中也打过退堂鼓。主要是从手机里找到人家无人机航拍的照片，发现十八盘完全是一条直线陡峭的天梯，从照片上看足有千米。曾想过到十八盘底下拍几张照留念，就返回坐索道。这时候就有两种声音在较量：是半途而废被人耻笑，还是坦然地挺过去，就能见无限风光？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就变得十分的简单。来泰山的初心，不就是为了体验“爬”嘛。结果不知不觉就绕过了十八盘，到了南天门。原来，那些航拍的照片都是骗人的“虚妄”和“幻影”。对于矢志登顶的心愿而言，其他想法都是多余的。而且现实中的十八盘，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此航拍图来自百度图片）

　　南天门上雾气湿重，我们按计划在泰山上住了一宿。想舒适，可住南天门宾馆；想节约，可住得月轩小宾馆，看你自己的想法。山上吃饭条件怎么样？只能这么跟你说吧，第二天我们下山后在岱庙南侧老县衙美食风味街，一口气点了泰山炒鸡、泰山三美（豆腐、白菜、水）和干锅菜花，觉得好像到了天堂，滋味无限美。我们当然希望泰山之巅在饮食方面，也能担当起“五岳之尊”的地位和匹配“好客山东”的名片。泰山旅管部门应加强统筹协调，通过观光车和缆车之间的接驳，运菜上山，降低成本，并开放经营，引进优质餐饮，让更多游客爱上泰山。

　　登山中渐悟“小天下”的道理。心想泰山并非五岳中最高最险，凭什么只有它能够“小天下”？难道因为直上泰山之壮举，你上了十八盘，难走之路都走完了，就会有勇气面对天下其他的人生困难，就会“小”天下的艰难？所以“小天下”，不仅是傲视天下、雄霸天下的所谓英雄气，而且还蕴含了登山悟道、识人世之艰的妙理？

　　或许，你还想到了，登一次泰山，未必就能“小天下”。而其中“泰山封禅”的皇家气派，又会让你心生一股贵气和豪气。一生哪能被一座泰山给困住呢？于是有人就作诗说，泰山一千五百八，如果我登过二千一，泰山就应该向我低头。当你过尽千帆，历尽天下，再回首，可能就会“观天下而小泰山”，将泰山当作无非是天下名山中的某座山。

　　我们来到碧霞祠时，有个金牌男导游正带着一队人，他解读说，并非所有帝王都有资格来泰山封禅祭天，必须符合三大条件才可以，即天降祥瑞、国泰民安和政绩卓著。虽然他并未直接说出“小天下”的真谛，但我们从中可以悟见，登泰山是以高喻大，昭示着天地大道和人生至理，相比于泰山的大道至简，天下其他的小道、小技，自然难与天地大智相提并论，所以登泰山而小天下，蕴含着悟大道而小天下之妙旨。

　　早晨起来，泰山上浓雾弥漫，为山顶平添了一份仙气。日出是看不到了，就在雾意中仰夫子庙，登玉皇顶，谒碧霞祠，瞻鲁班洞，当然也在“五岳至尊”的巨石前留个影。山上虽然风雾凄迷，潮湿寒冷，须租了红色羽绒服御寒，但因为悟到了“小天下”的至理，心中已经云开雾散，泰山日出了。

　　交通说明：如果你已来过泰山，本次是二刷或者三刷，可在上山时乘观光车至中天门，然后坐索道到南天门，先车后索道，顺畅衔接，无须苦爬而轻松登顶。但如果是像我一样的首登者，过于轻松则无法体验到“仁者乐山”的登山之趣，更无法悟及“小天下”之真谛。下山时倒可以考虑先索道后车，在南天门乘索道下到中天门，然后乘观光车下到山底。

附记：岱庙

　　泰山脚下红门边的岱庙，是古代君王来泰山封禅的第一行宫，里面古柏虬曲苍翠，境界庄严清幽，碑刻琳琅满目，古迹俯拾皆是。这是登泰山的姊妹游，建议登山之后视时间而安排，但值得强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