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強沟里是故乡》❺——羊眼河之殇

大地情深

策划制作/大地情深

文字照片/憨山老王

羊眼河之殇

文 /王迎春

五台之北台叶斗，有华北屋脊之称。其阴，沟壑条纵，达十几，多有河溪出焉，其水势最盛溪流最长者，羊眼河是也。 河出华严岭下张先生沟，羊眼河旧亦称华严水。沟尽头有岭底村，村落依山傍河，北台之冰雪触目在前，自秋末自夏初，历七八月之久而冰雪常覆。山深之处，更有地名“万年冰”，盖冰雪常年不化之地。冰雪之下，为草甸，其稍下，渐有林木。 河初出岭底，水流寒冽，行约五里许，出张先生沟而入伯强沟谷。经狮子坪，野子厂，伯强，山羊会，茶坊，童子崖，水磨，东山底，始脱山之束缚而终见天地。沿途收纳化塔大沟后峪三堂沟坊城沟大黄沟正沟等数沟溪流而势渐壮。又经南峪口，李庄，魏庄，联兴，并入东来之滹沱。借滹沱出山西，入河北，依附子牙海河，终东归于渤海。沿河两岸人家，因河之利，田地得以灌溉，多种土豆，莜麦，玉米，黍，粟，菽，小麦，葵花，油菜，胡麻，荞麦等杂粮作物，村家院落，杨柳之外，多植桃，杏，梨、李，苹果，核桃等果树，有葱、韭，蒜，辣椒，芹菜，茄子，黄瓜、西红柿，豆角，白菜，萝卜、南瓜，葫芦等杂蔬，种植之余，多养鸡，犬，猪，羊，牛，驴，马等。五谷之丰，果蔬之盛，牲畜之旺，佐于人家之兴。溪流三十余公里，泽被近二百平方公里。惠及两岸村庄五十有几，良田千顷，人口数万。

世事多难，岁月艰深。自春秋纪始，晋赵有属，藿人始兴。历经秦汉魏晋隋，见惯那金戈铁马，都化作血雨腥风，涂抹了几笔历史簿功；穿越唐宋元明清，听厌这诗雨词风，尽是些战乱离情，浸染了多少儿女伤心。或为避乱，或为求生，一路挈幼扶老，荷筐挑担，四方星星相聚，靠山求安，依河成村。垒石建屋，辟荒成田，无论同宗异姓，皆能相携互助，在岁月中共渡艰辛。日月丸转，时节如流，烟火相传，羊眼河水流泱泱不息，见证了数辈河岸人家繁衍更新。近代世衰，倭寇入侵。祖辈鲜血浇灌之地，岂容强盗横行。台峰巍峨，点燃遍地抗战星火，河水奔腾，激荡多少儿女英雄。怀赴死报国心，扬我晋察冀名。十四年艰苦卓绝，终换来神州霾清。烈烈西风，昭昭英魂，松柏长青，忠骨长存。

暑往寒来，人间有情。 常忆幼少之时，得河之惠多矣。炎炎夏日，暑盛之时，抱头仰卧于河堤柳下，凉风习习，不觉入眠。醒来，则不知岁月有几。或于远离村庄处，约伙伴二三人，洗浴玩耍，裸身于天地间，碧水蓝天，田地中庄稼郁郁。或有游云闲过，忍不住洒下几滴调皮雨来。 村边有河坝，坝下水聚之处，亦常有村姑村妇，三五成群，濯衣洗被。水缓阴凉处，有青苔绿衣，鱼戏其间；或有蝌蚪群游，渐至蜕变成蛙，鼓目作声。河经村头浅地，有风雅之家，蓄水牧鹅鸭于其间，嘎声不断，声振村屋，得喧闹乎，得乐趣乎？河床之地，沙土石砾，青草杂花遍布其间，顽童拍捉蚂蚱喂食麻雀，小丫雨后挎篮捡拾地皮菜，间有蜥蜴于石下逃窜，或断尾求生。夏秋多雨之季，河水暴涨，激流携巨石从南山咆哮而来，浊浪翻卷，水洋洋宽百米，时有檩木牛羊裹挟其中，望之生畏。深冬之日，河床冰封，有童稚年少，或玩陀螺，或滑冰车，或溜行，时有摔倒跌伏或四肢朝天或四肢伏地者，多狼狈之状，盖乐趣亦在此。

青山含泪，碧水凝愁。

明徐霞客出五台之北岳恒山，走伯强沟谷，羊眼河相伴始终，徐呼之为大溪。昔日河系村庄间遇水处多无桥，人畜皆须踩石而过，夏秋河水丰沛之时，水深过膝没髀，而水流湍急，人立其中难以驻足，亦有涉水丧生者。东山底南峪口河坝处有闸，夏时蓄水成池，东西南北宽广皆数十米，水深处两丈有余，村中少年幼童凫水狗刨，皆习得水性。上世纪七十年代，偷砍盗伐盛行，山上川下之人相互串联勾结，林地锐减，青山多变荒秃，究当时境况，虽有无奈之因，但存心为祸作害于法不容于理难通。山无荫佑，水失源头，羊眼河也日渐清减消瘦。更为甚者，九十年代初，一县之人乱采滥挖，疯狂逐金，山体多伤，而炼金所用之汞水随意倾泻河间田野。数年之间，河中鱼蛙尽绝，山野间喜鹊乌鸦踪迹全无。农人牛羊多有舔舐含汞之红泥死者。乡间得莫名之病者甚众，而幼婴儿多得脑疾。 暴富无德，财为人祸，其时赌毒横行，小镇之上，有歌舞厅上百，为娼者，各地云来，谓人傻钱多。炸药雷管失控，有挟私仇者多以炸药毁屋及人者。为私利，动辄寻衅斗殴，致人死伤者难以计数。而政府之官吏多有涉其中以谋利，遂使事态失控，终至2002年6月22日“义兴寨金矿爆炸案”发生，震惊全国。涉案之人之无知、狂妄、人性泯灭于此案中尽显！于“金矿爆炸案”之后，经数年整顿，乱采滥挖之行为方渐收敛，遗患却流于无穷。爆炸案至今二十余年，破坏之迹仍随处可见，山体恢复之路漫漫，有用绿漆涂山体或以绿布遮其丑以应付检查者，荒唐之处难以一言尽之。河流虽已无当年汞毒之忧，但鱼蛙依旧踪迹难觅。昔日河流浩荡，今日唯见细流如束，冬日，羊眼河及各支系多枯涸断流，昔时冰封之状自不可见矣！河床多为私人侵占作他用，疮痍满目，河岸人家肆意倾泻圾圾，河流成洗刷污浊之地，触目惊心亦让人伤心，而为政者不见有所作为。

自贰零零九年五台山申遗成功，羊眼河流域村庄多列入保护范围，借退耕还林还牧之策，实施移民拆迀，山中之民几乎搬迁殆尽。最为可惜者为正沟村，全盛时有村民六百余人，为山内最大村。当年康熙幸五台，正沟为其中转歇息之地，由正沟攀叶斗之阴，至顶，转其阳下，则为台怀。阴坡之上，至今有当年故道遗痕，而今，村荡然无片存。一村之成，少则百年，多则数百年千年，毁之则不过数日。一村之维系，房屋之外，尚有人情。于今何处可觅？原村居之地，赫然有新建寺庙一座，内播嘈杂梵音。人退佛进，不见有人问之，真所谓佛法无天！嘿嘿。 呜呼，人生不过百年，余今过半。有幸生于河畔之村，赖以养育，得以成人。虽漂零于外，不敢忘乡土之情，牙齿疏落，乡音犹存。无以回报，唯乞百年之后，枯木之身化作肥田养料还于乡土。 所恨者，羊眼河流经吾辈，泽润吾身，昔日绿水青山，遗于后人残山剩水，其能无愧乎，能无憾乎？

作者，东山乡东山村人。热爱生活，行走大地，关心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