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输液（下）

吴金泉

四姚芬住在四楼 35 床，护士是王小燕。姚芬就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对王小燕指手划脚，呼来唤去，比同病房的其他两名病号事情要多几倍。首先，王小燕怕了她，惹不起她，没什么事的时候，有意躲着她。可她是一个护士，姚芬是她的病人，她又能躲到哪去 ? 她只有受她摆布而又无能为力。姚芬的行为是医院的很多护士都看不下去。小王又不是欠了她的，她凭什么这样对待小王啊 ? 如果换做别人，早就不听她的那一套了。姚芬一天很忙。早晨到医院打针、烤电、热敷、泡脚，然后回家吃午饭。晚上到医院打针，打完针回家睡觉。虽是住院，可她晚上从不在医院睡。她嫌同病室的人脚臭、打呼噜、放屁。总之，她不习惯和人同住。她似乎有洁癖，就连医院新换的床单她都嫌脏，更别说其它了。医院的墙壁和窗台不知被她说了多少次了。每天都埋怨。怪医院光顾了挣钱也不把墙粉刷干净，最主要的是墙壁和窗台没贴瓷砖，脏兮兮的，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看了心中很不好受。其次，院子里也脏、乱、差，没有一个地方看起顺眼的。她所以选择在这里就医，是看中了这家医院医生的医术和护士的态度。若没有这两个优势，就是有人用八抬大轿也把她抬不来。同病室的两个病友一个是乡下来的。她六十多岁了，得了肺炎，嗓子一直“嚇嚇”喘着，象堵了一口浓痰，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老太太的腰直不起来，一直佝偻着，一条腿瘸着，柱着一支单拐。老太太比姚芬早住两天院，她是被儿子强行拉到医院的。一检查，肺炎挺严重，老太太也怕了，不得不住下。另一个是冠心病，才五十过点，看面目年轻漂亮。两个的病情都较为严重，有专人陪护。唯有她，就像一股风，来去自如，不受任何限制。她虽腰疼，但行走自如，每天早晨还要赶去广场跳舞。再者，她家离医院有两公里多路，一天来回四趟，她从不搭的。她一天从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对住院就像在赶一场舞会和晚宴。姚芬很少和老太太说话，她怕老太太把肺炎传染给她，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她在打点滴时，也是背对着老太太，怕呼吸到她呼出来的气体。姚芬喜欢和漂亮女人说话，嘴一直谍谍不休地说着。她讲了养生，膳食，佛教，还有她从事的保险、理财。她还讲了自己的男人以及男人的朋友，他如何地喜欢喝酒，不干家务，不关心女人。漂亮女人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并不愿意跟她说太多的话。但姚芬似乎不甘寂寞，也没注意到漂亮女人的烦燥，总是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观点和见解强行灌输给她。漂亮女人才不吃她的那一套呢！对她的做为早就看不惯了。但在同一个病室，又是床挨床，她只有硬着头皮去听。姚芬终于感到漂亮女人对她说的话不感兴趣了，便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她问漂亮女人 :“你是合作医疗还是医保 ?”漂亮女人说 :“合作医疗。”姚芬富有经验地“噢”了声，接着说 :“像你的年龄，合作医疗只能报百分之六、七十，自己还得花一部分钱。我是医保，社保上报一部分，单位报一部分就报完了，住院不用花一分钱。”漂亮女人说 :“所以你就一年住两次院，也不嫌麻烦呀 ?”姚芬说 :“麻烦啥呀 ? 也就来回跑一下。人得学会保养自己，随时调养。现在政策这么好，住院有国家管，我们自己可不能亏了自己啊！”漂亮女人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心中暗骂 : 不能亏了自己，难道就不坑国家吗 ? 一月拿五、六千的退休工资，还想方设法占国家的便益，什么素质 ? 还退休干部呢，狗屁一个。她想到了自己，没有单位，没有土地，靠打工维持生活。如果不是病情特別严重，那有时间和闲钱住院看病啊？她看了柱着单拐正向外走的老太太，想道 :老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来住院的。人啊，差别怎么会有这么大 ?!说起来老太太也挺怪的，她除了打针没法离开，其它时间一听姚芬开讲，她就会柱着单拐离开，去隔壁病房。直到姚芬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走了，她才回自己的病房，躺在床上休息。老太太话不多，总爱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 :“事非。”谁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表达了一种什么意思 ? 五姚芬发现了护士们对她有意见，但，她巧妙地避过了她们，找了个机会向王小燕发难。那天，她的点滴刚挂完，她以为还有第二瓶输液，在输液器还剩一些药水时，她按了提示键。王小燕很快赶了过来。一看，输液瓶下边管嘴还有小半管药水没输完呢！但，姚芬提前关了调节开关，使液体停留在那个位置。她清楚姚芬的为人和做法，每次打点滴必须要将输液管的最后一滴液体输入自己的血管。可现在，她将开关关闭等待第二瓶液体输入，没记住王小燕曾告诉过她今天就一瓶输液。王小燕自好调节了开关，用手拿着输液管，焦急地等待输液管中的那点液体流完。姚芬两眼盯住输液管，在静静地耐心等待。王小燕一手拿着一瓶药，一手高举着输液管，以便使药水能尽快流入她的血管。刚才，她同时接听到了两个呼叫铃声，看到了两个房间和两个病床的呼叫显示器。一个是换药，一个是拔针。她便拿着一瓶配好的药，先去 35 床病床拔针。谁曾想 : 那个输液管还存留着一些液体没有输完！这正是值班护士最繁忙的时间段。小护士们恨不得生出双翅，飞行在病房和病人之间呢！可王小燕干急走不脱，无法将手中拿着的液体及时地换给 31 床病人。她耐心地等待着，高举着输液管，看着管内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就像被一滴滴的水流灌满了心脏，使她的内心压抑、焦燥、沉甸甸的。她盼着管中那些残留的药水尽快流完，尽快地拔出针头，把手中拿着的药瓶换给 31 床病人。可是，她越焦急，那些药水流的越慢，她简直等得有点心急难耐，就像一群蚂蚁在她的心脏嘻戏奔跑，她在全力承受它们的无情挑战和煎熬。姚芬观察着输液管那些残留的液体，看着它们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内心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她看到了王小燕焦急、不安的眼神，也看到了她左手拿着的那瓶输液。她自豪地感到 :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凌人之上。小护士，好好学做人吧。若不是我心怀善念，我会治死你的。她干脆眯起双眼，假装睡了过去。王小燕又把输液管往高里举了举。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两眼愤怒地望着姚芬那张闭目养神的脸，感到那张脸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姚芬的皮肤在逐渐地地发青发绿，布满了一丛绿绿地荒草。荒草很杂乱，遮住了她整个漂亮、清秀的脸，看着让人厌恶。她心中涌出了一种恶心和不舒服，无法扼制地奔涌出来，冲击着她的大脑，使她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和冲动。她压了压往上奔发的火气，很快恢复了理智和冷静。她护理过不记其数的病人，没护理过姚芬这样的。最后一滴液体，就那么重要吗 ? 就是面临死亡的病人，也不见得能救人的命。这不是故意在刁难人吗？如果你自己的女儿当了护士，被人如此刁难，你又做何感想呢 ?那滴液体终于滴入姚芬的血管，她像算好了时间，及时地睁开了眼睛。她像指挥完成了一件伟大的战役，轻松地呼出了一口气，一翻身坐了起来。她望着王小燕，笑着说 :“终于打完了，把人的心都等焦了。”王小燕麻利地拔下针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便快速走了出去。姚芬愤愤地冲她吼 :“跟你说话呢！什么素质 ?是猪也该哼一声。” 六姚芬的行为被同事们看到，大家都有点愤愤不平。第二天护士长便调换了护士，把小周调到了那个病室，对姚芬进行专项护理。姚芬对新的护士更加不满。她打针时不像王小燕现在的技术，一次性就能扎入血管，而是三到五次都扎不进去。小周边扎边给姚芬道歉，边埋怨说 :“你的血管经常打针，很脆弱了。血管瘪了，一下鼓不起来，就连我这个老手也一下子扎不进去。实在抱歉，你就多担待吧。”嘴里说是老手，却还是把针扎到骨头上了，直疼得姚芬龇牙裂嘴，唉哟直喊。她觉得这个护士是故意报复她的，便找到护士长，要求换护士，让王小燕继续护理。但，护士长却说 :“王小燕因对你护理不周到，下调到三楼了。你就多担待吧。”姚芬瞪着白眼说 :“这不是有意为难我吗 ?”护士长说 :“咋能呢 ? 你只要对那个护士提出意见，医院都会及时处理的。也包括我。”姚芬说 :“我给医生说说，要求出院。”护士长说 :“可以。你如果觉得病好了，完全可以出院。”姚芬愤愤地说 :“哼，这号医院，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护士长笑望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是吗 ?”姚芬果真办了出院手续。至于再来不来，就没人知道了。（完）选自吴金泉中短篇小说集《情殇》，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2024年7月。 中短篇小说集《情殇》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2024年7月。长篇小说《让爱醒来》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2023年12月。《情殇》《让爱醒来》已上架“京东书城”电商平台，喜欢读书的朋友可点击搜索进入购买！ 作者简介：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县文联理事、副秘书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网络平台发表作品二百余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乡下那些事》，长篇小说《让爱醒来》，报告文学集《永不褪色的军魂》。其中，由伊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旋转的花裙子》和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乡下那些事》入选自治区“新疆文学原创和民汉互译作品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