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道上说沅湘

刘少鸿

白雨初收风正凉，

陌头艾叶露凝香。

最是诗心萌动早，

商山道上说沅湘。

这是几年前的一个端午时节，我从西安回来，翻过老秦岭，中途小憩之际，看到路边带露的艾草，曾随口而吟的几句古风。

湖南境内的沅水湘水，是屈原被流放之地。屈子作品中多次写到的“沅湘”之地，也因之成为了一个具有丰富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的地理符号，并成为湖南的代称之一。于我而言，商山道上说沅湘，还真能说出许多丝丝缕缕的牵联来。其中缘由，也是与事涉两地的人物与事件有关。

1.招魂声里说楚俗

在历史上，荆楚与先秦之间存在着扯不断的渊源。商州历来被称为秦头楚尾，或曰秦楚交汇之地。这就使商洛成为联结秦楚渊源的一个重要纽带。

我小时曾生过一次病，连续高烧。乡医给的那种叫不上名的白 面面药吃得口里发苦，依然解决 不了问题，整日间烧得昏昏沉 沉，答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外婆说可能 是撞着什么精怪， 丢了魂了。便请来一位"神婆子"给我"叫魂"。那时 的医疗 技术尚不发达，乡村的医疗条件就更差了。而类似的请"神汉"、 "神婆"给驱邪医治的事情就很普遍。那天，那位"神婆"引 我到了村外 的十字路口，烧了黄表纸，伴着手舞足蹈，念叨一阵我们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就拉着长音喊我的名字，叫一声我答应一声，一路叫着领回家。十数年后上大学，读到楚辞，倍感亲切。楚辞中有大量篇幅反映了荆楚大地的社会风俗。如《九歌》中的祭祀场面， 《离骚》中巫师占卜的叙述，都 是相当珍贵的民俗史料。而当我读到《招魂》中的那些扎结牌楼、设置道场的祭祀场面描述 时，仿佛有身临其境之感。宋朝大理学家朱熹《楚辞集注·招魂》 中，更是有着具体的描述："招魂者， 宋 玉所作也。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 曰：'皋，某 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此礼所谓 复。……而荆楚之俗， 乃或以是施之生人，故宋玉哀悯屈原无 罪放逐，恐其魂魄离散而不复还， 遂因国俗，托帝命，假巫经 以招之。"

喜欢沈从文写湘西风结民情的散文，他写凤凰的民俗风情里，关于巫蛊民俗中，也有一段生动细致的描写，竟和我小时经历过的一模一样。让我从中切贴地感受到了蕴含其间的深层渊源关系。它使我相信，商州的 不少风俗习惯是和荆楚民俗一脉相通的。

2.再到韶山祭英灵

我曾两次到过韶山，前后相隔40年。

韶山，与商洛也有关联。

1946年夏，毛泽东主席在指挥中原突围战役的往来电报里，曾多次通报陕南商洛的情况，许多具体的路线、地点、陕南游击队的接应等，指导得十分清慧。而毛家6烈士中，毛楚雄就是牺牲在陕南的。

韶山毛泽东纪念館里，毛家6烈士中年龄最小的是毛楚雄，牺牲时只有19岁。但早先关于毛楚雄牺牲的具体地点等细节问题介绍，是比较含糊的。

毛楚雄是在1945年王震率八路军南下支队（359旅）北返时从韶山接走的。到湖北大悟与李先念部合编组成中原军区。1946年6月中原突围时，毛楚雄随王震部突围进入到陕南商洛。当时，国民党一边围追堵截中原部队，一边派飞机撒传单邀中原军区派代表谈判，以制造和平假象。王震率部到镇安县境时，派干部旅旅长、军调部第32小但我方代表张文津和中原局民运部长吴祖贻公开前往西安与胡宗南部谈判，毛楚雄以警卫员身份一同前往。途经宁陕县江口镇，胡宗南所部将其迎进团部。为掩盖假和谈、真内战阴谋，奉胡之命于当晚将和谈代表一行秘密杀害。并对外严密封锁消息，致使事实真相长期扑索迷离。直到1984年，在鄂豫边区革命史编辑部和中原部队老同志的不懈努力下，才查清了事实真相。那年冬天，湖北武汉鄂豫边区革命史编辑部的几位同志来到商洛，与地委党史办组成联合调查组，前往宁陕县江口镇，经过实地调查，找到了烈士的遗骸，使这一被历史烟尘湮没了38年的重大历史事件大白于天下。随之决定双方联合上报调查报告，整理编辑相关资料。第二年4月初，我随李文实主任和赵凌云同志一起，前往武汉，汇总送审相关资料。在完成了武汉等地的采访调查和赴京资料送审任务后，按照分工，我们继续南行，4月下旬到达长沙。

在和谈代表被害事件中牺牲的烈士中，有毛泽东的侄儿毛楚雄。在长沙，我们找到了毛楚雄的堂叔、也是当年奉命带毛楚雄离开韶山加入革命阵营的毛泽普老前辈。毛泽普原在湖南省某部门任职，就住在长沙。他是对毛楚雄从离开韶山到随中原部队突围这一段革命生涯最知情的当事人，他给我们谈了许多重要情况。在长沙，之后，李文实留在长沙整理有关资料，安排我和赵凌云前往韶山，调查了解毛楚雄在韶山时的生活、学习情况。后来才知，李主任是突然重度感冒，行浑身乏力，才无奈留在长沙休息。而我和老赵前往韶山，来回3天，取得了重要收获。

我们首先和韶山毛泽东纪念馆取得了联系，在座谈和参观中，纪念馆的负责同志向我们介绍了毛泽东一家6位革命烈士的情况。其中，毛楚雄烈士牺牲时年仅19岁，年龄最小。同时，由于几十年来，关于他牺牲的时间、地点等详细情况一直未调查清楚，所以纪念馆里的说明文字也就写得十分简略和含糊。对于这次彻底调查清了毛楚雄遇难这一历史悬案，纪念馆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当时的纪念馆馆长吴大为热情接待，给我们介绍和复制了毛楚雄在韶山学习、生活的有关资料、照片、所写文章手迹等，并派专人陪同我们参观了毛主席故居，访问了韶山冲几个村子健在的知情老人，有的就是毛楚雄当年一块上学的伙伴。印象最深的是几位老人的方言我们听不懂，找了一位初中学生给我们转换成普通话。

5月1日，我们返回商洛。不久，便陆续收到了李先念、汪锋等老一辈革命家为在中原突国中牺牲的烈士和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等烈士的题词和文章。我也完成了张文津、吴祖贻、毛楚雄3位烈士传记的撰写。1986年，《40年后的报告》一书由解放军出饭社出版发行。做为责任编辑，我感到十分荣幸。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远行，也是我工作事业和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里程之一。

3.天子山顶拜贺龙

2024年秋，我旅游来到湘西。在张家界，头天上天门山，天气尚好。第二天去天子山、袁家寨，却是一天中雨。烟雨蒙蒙之中，来到山顶，首先进入的，是贺龙公园。园名是江泽民题写的。胡耀邦亦亦为云青崖题字。屹立在云青岩上的贺龙铜像，据说是百年来体量最大的铜像，凝重、庄严、和谐地统一在青山绿水的画图中，逼真再现了贺龙元帅的鲜明形象。贺龙元帅就出生在天子山西边桑植县洪家关的一个农民家庭，从两把菜刀砍盐局首义起，戎马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天子山一带，曾经是贺龙、任弼时、萧克、王震等将军打过游击的地方。最终，贺龙元帅的骨灰也回归故里，安葬在这人间仙境天子山顶。众多的游人来到这里，都会神情变得肃穆地向元师躹躬致礼。

天子山烟云变幻，恍若仙境，而这里，则是天子山观景最集中的地方。贺龙元帅安葬于此，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贺龙元帅曾转战过商洛，在商洛留下了英雄的足迹。

上世纪80年代初，有一部电影《曙光》。当时我还没有大学毕业，是在学校看的露天电影。记忆犹新的是贺龙与夏曦因为肃反问题所发生的那场冲突，面对夏曦，掏出手枪，怒拍于桌面之上的情景，印象极为深刻。直到几年以后从事党史工作，才知道那场斗争就发生在我们商洛丹凤县的竹林关。

　　1932年，蒋介石以10万兵力向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发动进攻。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书记兼红三军政委夏曦同样执行“左”倾冒险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方针，在作战中,先是轻敌冒进，后又转入消极防御，使部队遭受重大伤亡，只得退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实施战略转移。1932年9月红三军所属4个师15000余人，在中央分局书记夏曦和军长贺龙、政委关向应的率领下，从洪湖出发，绕豫、陕、川边境向湘鄂边转移。得知红四方面军撤离了鄂豫皖根据地向西转移，便决定追赶红四方面军，争取两军尽快会合。遂绕道豫西南、陕西，转往湘鄂边。11月初，红三军从湖北省随县以北越过桐柏山，进人豫西伏牛山地区，11月21日从卢氏境进入今丹凤县桃坪蔡家店一带。23日，前锋部队行至武关西寺底铺下河石关时，突然和国民党陕军刘镇华第64师1个团遭遇。接火后，敌抢先占领官道之南制高点和尚台。完全截断了红三军西进道路。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贺龙军长赶到前沿阵地，亲自指挥战斗。他对参谋长唐赤英和王炳南指示说：“这是一个考验，一定打胜，不打胜，我们没法走。”英勇善战的红三军指战员，在贺龙军长的指挥下，强忍饥饿和长途跋涉的疲劳，冒着敌人疯狂的炮火，向和尚台发起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红三军占领了和尚台。战斗结束后，红三军从俘敌口中得知西进路线龙驹寨一线均有国民党重兵把守，难以通过，贺龙急令部队掩埋牺牲的指战员尸体，安置伤病员后，转向南经油房坪、梁家湾，竹林关方向。

　　红三军在向西转移途中，夏曦继续推行“左”倾错误，把贺龙军长排斥在“肃反”委员会之外。在部队既行军又作战的艰苦情况下,保卫团还不断抓人，许多久经沙场的高级将领和老战士被诬陷捆绑，有的甚至被随意“处决”。贺龙对这种作法极为不满，曾多次以军长名义制止和释放了无数红军干部战士。

　　11月24日，部队转战至竹林关，主要领导夜宿杨氏庙。在紧张的行军打仗间隙，夏曦仍然加紧肃反扩大化的进行，矛头直指贺龙等主要领导，令人先下了贺龙和关向应的警卫员的枪，贺龙怒不可遏，质问夏曦：“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的警卫员枪不下？”说着，从身上掏出白朗宁手枪，往桌上一扔，大声怒斥道："我这里还有一支，你要不要?"场面一时僵持难收。这时，外边报告前线战事又起，情况危急。贺龙收起枪说："你要也不给，这是我的，我当营长时就带着，还要用它指挥杀敌呢！”说罢就出去部署指挥战斗了。政委关向应接着站出来，批评了夏曦“肃反”扩大化带来的损失，使红三军内部人心惶惶，战斗力空前削弱的问题。在诸多的现实面前，夏曦理屈词穷，无言以对。此后，“肃反”得到控制,挽救了红三军，为西征的胜利和红三军的健康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红三军在商洛地区途经丹凤、商南、山阳、镇安4县，历时12天。后经安康出陕西，又转战回到了湘鄂西地区，继续坚持老根据地的斗争。

4.程将军与“少队长”

1984年8月，原湖南省军区副司令员程启文将军专程来到商洛，在丹凤县西北方向丹凤洛南交界的孙家山一带寻访50年前的老人旧景。孙家山的老人们见到程将军，便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激动地叫道：“少队长，你终于回来了！”

程将军变成了少队长，这其中自然有故事。李文实、屈超耘曾联手写过一篇《少队长传奇》，说的就是这段往事。

1934年12月下旬，省委派手枪团政委宋兴国、军政治部少年宣传队队长程启文等人，率领手枪团第2分队到洛南、商县、卢氏边开展地方工作。省委副书记、红二十五军政委吴焕先在洛南县车塬宣布成立中共商洛特委，任命宋兴国为特委书记，程启文为少共书记。商洛特委组成后，以当地红枪会为基础，成立陕南抗捐第一军，在洛南东部地区开展对敌斗争。这是红二十五军长征入陕后建立的第一个地方党委和军事组织。由于红军刚刚入陕，各方面局面还来打开，所以这抗捐第一军很快敌军的围攻下很快遭爱了失败，只有宋兴国、程启文带领的原手枪团第2分队突出重围，到达洛南县孙家山(今属丹凤县)一带。

抗捐第一军毁于一旦，宋兴国深感愧对组织厚望，一时想不开，饮弹自杀身亡。面对士气低落的战士，不到20岁的程启文站了出来，激励战士鼓起勇气，坚持斗争，受到战士们一致拥戴，担任了小分队的队长。

小分队在孙家山一带活动的过程中，和当地贫苦百姓建立了亲密的军民关系。刘家给女孩过“满月”时，还专门来请程启文给孩子当干爹。程启文想起孙家山人对红军的深情，想起刘大爷对红军的信任，想起军民并肩战斗的情怀，就决定由红军这个战斗集体来当小女孩的干爹，并送了一块银元给干女儿贺喜。

由于程启文从前是军部的少年宣传队长，后又任商洛特委少共书记，老红军战士都亲切地称他为“少”队长。孙家山的乡亲们就以为他姓少，也众口一声地叫他为少队长，至于他的真实姓名，人们并不清楚。

在程家山期间，程启文还发展了贺正源等5名党员。贺正源后任孙家山区苏维埃政府副主席、游击队副司令。1959年国庆10周年的时候，贺正源被邀赴京观礼，老百姓还托他寻访"少队长"的消息。可几十年过去了，“少队长”仍杳无音讯。直到半个世纪后他重访孙家山，人们才知道"少队长"的真名叫程启文。

"少队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50年后，他来到孙家山，专程寻找当年红军的干女儿。得知那个孩早年夭折，老将军十分伤心。所幸的是贺正源的女儿得知消息，专程从新疆赶了回来，见到了父亲生前念念不忘的“少队长”，也终于使程将军了却了一桩心愿。

1985年五一前，我和李文实、赵凌云在长沙拜访了程老将军。回商洛前，我去程将军家取一份材料，离开时，程将军写了一个条子交给了我，我一看，是写给军区后勤处的，一是让帮我们一行3人买火车票，二是叫派辆车送我们到岳麓山爱晚亭去游一下。但火车票我们一大早已经排队买好了。时间来不及上岳麓山了，我们只匆匆乘公交到湘江橘子洲头走了一圈，就赶火车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