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纪念母亲去世4周年 ‍倪三红

青青芳草-于青

母亲这个词代表着爱，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呵护，代表着诞生，代表着启蒙。有多少人歌颂母亲，有多少人在危难时候想到母亲--妈妈来呀，是大人小孩在危难时候的口头语！ 父母健在是你的幸福，哪怕你活到50岁，60岁，70 岁你都会感觉到他们存在的那份温馨，不管你的母亲是80还是90，是健康还是已经有点病了，是糊涂了还是依然脑聪目明，他们都是你的亲情和温情所在，他们是你的牵挂。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母亲生了上面4个男孩以后，一直盼着有个女孩，当生到了我后，母亲感到无比幸福，听我父亲说，生我以后，母亲再次怀孕，结果她瞒着父亲去人工流产流掉了。我父亲说如果他生了第四个还是男孩，那么她肯定还会再生这第五个。 在我长大的嘉兴的小镇，人们不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大家亲切的用我的名字命名她的名字：倪端妈妈。她也非常乐意接受这个称呼。所以她就是一个简单的母亲，在我出生以后，她就是一位简单的家庭妇女。我感觉自己在小的时候，虽然家庭经济全部靠老爸一人，不富裕。但是有母亲在家的常常陪伴和关怀，有一个快乐无憾的幸福童年。 母亲出身于上个世纪20年代浙江嵊州（越剧之乡），在她只有几个月大时就失去了她自己的母亲，在她5岁时失去了她自己的父亲。在她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的那一年她还只有5岁，我妈的外婆把我妈接了过去，并且决定在她5岁时候，和她的小表弟--我妈妈亲舅舅的孩子 (当时只有3岁) 拜堂成婚！！ 由于从小一个村的孩子们就叫他们两公婆，两公婆的，她就难为情，就更加不好意思和她的小表弟说话。两人一直保持距离的。她说她是陪着表弟在边上读书，于是也就认了字，会写信，会读报，喜欢记日记。其实不是正规的上学。 我的母亲在外婆家长大，就像林黛玉失去她的父母后进了大观园，不同的是她的外婆家没有黛玉的外婆这么富有，她的外婆家也没有大观园那么豪华和富丽，她和她表弟的婚姻和爱情生活也没有像宝玉和黛玉式的经典。因为是家庭安排的，反过来是一种悲剧！ 我妈在还够不着灶头时，就垫了个小凳，让她上了灶台，在她还只有10来岁的时候，用她弱小的还没有发育好的身躯，她开始为全家人洗那厚厚的土布衣服，她说那土布衣服比现在的衣服要重多了。 我妈和她表弟的婚姻里一共生了3 个孩子。解放后，在新的政策下，可以从父母的包办婚姻中走出来，于是他们选择了离婚。她的表弟也一直有一姑娘在等他们离婚。 我妈离婚后，我的大哥和三哥判给了我妈，我的二哥判给他的父亲--由于我妈还是需要回上海上班挣钱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她把我的三哥放在浙江老家农村抚养，她出抚养费用，那家人家一开始不会生孩子，于是，把我三哥收养成了人家的儿子。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三哥存在，一直到我读高中。后来这家人家生了很多的孩子，后面他们长大了，要分家时，我三哥只有分到了一把锄头。他碾转打听，知道自己的亲哥哥在哪里，后来通过我的大哥，找到了我妈。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时，一下就感到一种神似，感觉就是自己的哥哥！ 我爸和我妈的结婚是和大多数他们这一代的家庭一样，经人介绍结婚，条件相似，年龄相仿，性格不冲就行。谈不上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双方需要一个新的家。 我爸爸以前也有过他的前妻，也生过一个孩子，可是孩子死了，老婆走了，那时是解放前，连离婚手续都没有办过，走开了就是走开了。我爸和我妈他们在人到中年之际，重新组合了家庭。于是有了我哥哥和我。我生下那一年是63年，在我妈怀着我时，正好碰上国家3年自然灾害，好多工人为国家挑重担下放农村，我妈妈也就在其中。下放到了我爸爸的老家 --浙江萧山，于是我一生下来，就成了一个小农民。我妈妈成了家庭妇女。 我成了我妈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自然分外受宠，她不让我做一点家务活，我要洗衣服，她说你用肥皂就像在做豆腐，你会浪费肥皂，我要想洗碗，她也说我洗不干净碗，每次都是抢着她去洗。我到10岁以后，我的母亲还在帮我穿衣服，穿袜子，小朋友们讥笑我是长不大的孩子。没有想到我这个在母亲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成了长大后到处闯世界的独立性很强的女性。我工作后，每次回家，母亲还都要帮我剪脚指甲，一直到我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一直到她老眼昏花。母亲永远是母亲。 我结婚很迟生孩子也很迟，她天天唠叨，早点生，我们好帮你。我到了34岁生孩子，她已经72岁了，但她还是帮到我了，他们为了帮我管孩子，搬到杭州来和我住了好几年，一直到我移民英国。 我2004年拿到英国签证，在大家都欢送我们全家移民英国之时，只有母亲是流泪的。她说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我人已经到中年 --41岁移民海外，要重新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安顿下来，找到工作，如果国内一切安好，工作稳定，我就不会41岁，带领全家登上新的土地，踏上新征程。只可惜，把我白发苍苍老父老母放在了一边。他们从杭州回到我哥哥住的镇上。 我移民英伦后，找到了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买了房子，我妈妈天天在家里整理包裹，说她要到我的花园里来为我拔草，说是我要把她接到英国来住。 她天天说我今天要回来接她到英国，明天要回来接她，还天天和我爸爸打赌说你看她明天一定会回来了，过了一天，我没有回去，她又说你看着吧，女儿明天一点会回来。可是我不可能天天回家的，她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有些话是出于老年痴呆，有些是出于想女心切。 她天天理包裹，把要用的东西都打包打好，到了真的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东西了，我爸爸为此天天恨她疯疯颠颠的。 我终于于2007的4月30号利用到国内出差之际，把他们两位老人接到了英国，可是签证最多只有半年。那时母亲已经是82岁的高龄，不远万里为了看看女儿的万里之外的新家，冒着风险来到了英伦。 没想到我妈第一次坐飞机就飞得这么远。她也重来没有看过海，没有想到她看到的平生第一个也最后一个大海是异国的大海。她到达英国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会到了英国，经常把我住的这个苏格兰小镇当成杭州，当成她的家乡嵊州长乐，有时她清醒的时候就说我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们是怎么来的？和她说是住飞机来的，过两天，她又忘了！ 我带着已经有点走不动路的老妈，已经有老年痴呆的老妈玩了英国苏格兰的一些海滨小镇，每到一个地方她总是喜欢花，手上摘满了采来的野花，脸上荡漾着微笑，映照着她布满皱纹的老脸，煞是可爱。有一次，我们带着她到了苏格兰鹿中心，一个很大的农场，有一个独木桥架在空中树林之间，我问我妈，您敢不敢走这个木桥，她说好的，试一试吧。于是她慢慢的前行，把后面一大堆的游客挡在后面，那是个独木桥，只能容许一人通过。但是她还是胜利的跨过了这座独木桥！我们为她自豪！ 我妈实现了到我花园里来为我拔草的梦想，空下来时，天天在花园里为我拔草，有时我真担心她弯下去的腰会直不起来。可是她顺利的度过了在我这里的半年时光。我在为她办签证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说我胆子大，怎么能带80多岁的老父母过来，他们不是长期签证，不能享受这里的公费医疗。生病了会把你搞破产。可是为了了却我母亲的心愿，我还是冒着风险接他们来了。 时间飞驰，半年时间到了，我送他们到达伦敦，带着他们两位老人在英国首都伦敦最后玩了两天，我们去看了大本钟，我们去看了英国议会中心，我们去看了英国塔桥。 第三天我们到了机场，我妈一个劲开玩笑，这里是不是杭州汽车站？这里是嘉兴轮船码头？ ---我说您是相声大师！临走的时候，她挖来挖去挖口袋，看看口袋里还有没有钱，挖出了200元人民币，要给我儿子-----我说这里不能用人民币的，最后还是还给了我老爸。 她说有空回来看看我们，我们总是会在那里的 --我说好的！ 可是没有想到，回去没有几个月，晴天霹雳，她得了癌症。 医生给她判了最多只有3个月生命的死刑。 当你得知你母亲的生命只有3个月了，做儿女的又远在海外，那份牵挂也是没法用言语表达的。 我用第一时间回到了母亲身边，那是2008 年的 3月，生平第一次为她洗脚，给她喂饭。想想我们做儿女的又欠了她多少？？我们在奔波，我们在忙碌。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父母一天天在老去，哪一天就是生离死别，在我临走的那天，她拼命让我走，她说你该走了，文不用你管，你家里还有小孩。母亲总是为他人着想。 我再次飞走，想着这次走了，不知是不是永别，不觉泪满衣襟。中国人不讲究亲吻和拥抱，可是在心理，我真的想最后的亲亲我的母亲。 告别母亲后，我继续出差，到了台北，到了日本，到了香港，没有忘记天天和他们通话，我妈总是安慰我，我会好起来的，你不用回来看我。我可爱的妈妈总是这么地替人家着想。 我在外面转了一圈以后回到了英国，心理继续牵挂着远在国内的病榻上的母亲，想着医生说她的3个月的生命已经是在倒记时计数。三个月，两个月，一个月，快到5月底的时候，她已经安全度过了那两个月，于是就剩下了那么最多一个月的时间，于是我又定了一张机票是6月9号飞，可是我哥一个QQ来了，说她已经坐也坐不了多久了，要喘大气了，我心急如焚，把那张已经定好的票子作废了，金钱是有限的，金钱是不能买来我妈的有生的生命的，我于5月30号匆匆再次飞往母亲的身边。 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叫了我的名字，她再是老年痴呆，但还是没有把我忘记，第二句话，她说：：我快要死了， ---- 我说：您不要乱说，我们在给您看病，您会好的。她用她的两只已经发黄的眼睛向我定睛的看了看，似乎是向我的承诺的一种肯定，她向我点了点头。可是我自己知道这是谎言，可是在这个时候，谎言是一种安慰，在这个时候，人感觉对于生命是多么的无奈。 后面，她已经太疲劳了，大多数的时间已经是睡眠而没有多少的力气可以说话了。 偶然的我们还是会逗她几句，她有时还会说说她自己是属牛的，她是老牛，我哥也是属牛的，是中牛，我儿子也是属牛的，是小牛等等话。问她记不记得来过英国，她说记得的，给我孩子还洗澡了。她到了临走前，似乎老年痴呆好了不少，人家来看她，她每次都会很礼貌地说谢谢，尽管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多少话了。 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她吐了，护士说像她这种病到后面是要吐的，她没有吐，已经是很好了，那天晚上，我们看她吐得很厉害，还以为会过不去这个晚上，我陪伴着我妈的身边和她同睡。她总是要拉着我的手睡，怕离开我。我晚上做了个梦，背着重病的妈妈在英国求医。 第二天早上，她吐完了，倒是胃口好了，会吃了，同时还说话比以前多了，连电话来了，她还会喊电话来了，这是我回来后还没有的事。中午时分我喂她吃了豆腐，吃完了，还又添了点。到了晚上晚餐时分，发现母亲的呼吸不一样了，就像游泳游得很累，只有吐气没有吸气，她努力睁开眼睛盯着看天花板，看我们边上的人，她是想最后的看看这个世界。我打了一个电话问一位医生朋友，她说母亲大限已到，抢救已经没有意思了，说她过不了今天晚上了，我握着母亲的手，守着她的身边，直到她的呼吸慢慢微弱下去，直到她慢慢闭上眼睛，我以为她又睡过去了，以为医生的话是错的，她可以过得去这个晚上，可是，我错了，我的手一直搭着她的脉搏，怎么就没有了脉搏，她的呼吸也太平静了，怎么就一点看不到。我推醒了在边上来陪伴我母亲最后时分的哥哥。我们知道她已经去了。那天是2008年的6月13号。 是的，我从万里之外的英国赶回来，陪伴了母亲两个星期后，为她最后的倒尿，擦身，洗屁股侍候了她两个星期，尽了我最后的孝道后，她安静地去了。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到她的最后时分。还差10来天，她就到了她的阴历的生日 --83周岁！！ ----可惜我们没有给她好好的过过生日，一直是我们的遗憾！！中国人没有生日，没有假期，没有享受多少的人生，一直是辛苦劳作一辈子，又有多少的中国劳动妇女操劳一辈子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母亲也不例外！母亲这一辈子没有假期，等到她第一次坐飞机到我这里来，算是她的第一个假期的话，她已经是老年痴呆，今天去过的地方，明天问她，她已经忘了。 　　 我们用基督教为母亲作了葬礼，但愿母亲已经在天堂摆脱了人世的劳累安享天福！ 在母亲被火化前，我剪了一喽母亲的发丝，包在小小的信封里，带回了英国，放在了家里，我知道远在异乡的我不能常到母亲的坟头寄托哀思。每到清明，打开这个小小的信封，抚摸母亲的发丝，就如到了母亲的坟前。 母亲去世已经四周年了，但是经常梦魂萦绕，阴阳对话。母亲，一个人一辈子唯一的母亲，永远是你的至亲。 母亲在伦敦，2007年10月底 孩子出生3个月和父母亲合影（199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