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度春荒</p><p class="ql-block"> 魏兆凯</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在安徽省肥东县的最北边,离有名的讨饭之乡——凤阳县很近。那里地处江淮丘陵的腹地,我们的村子就处在江淮分水岭的岭脊上。小时候三叔说,站在南面山顶倒一桶水,南边的水流到长江,北面的水流到淮河。我们那里虽然有许多地名叫这个山那个山的,其实并不是山,而是像一个个巨大的馒头横卧在大地上,这就是丘陵,这些丘陵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源,连树木都没有,长年水土流失,只剩下寸草不生的鹅卵石,人们只能在两山交界的低洼处,修建一块块的梯田种植庄稼。由于缺少树木植被,这里常年降雨很少。有民谣唱到;说凤阳,道凤阳,十年倒有九年荒,我们这里也是这样 。尤其是到了夏天,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秧田的裂缝脚都能伸进去,秧苗用火一点就着了。所以遇到这样的年头,几乎没有什么收成,打下的粮食除了喜送公粮后,就所剩无几了。生产队每年分得的粮食很少,平时都省着吃,主要靠自留地的瓜菜代。到了年底,尤其是春节的过度消费,家里的余粮已经岌岌可危了。</p><p class="ql-block"> 春天是一年最美好的时光 ,但在我们那里,可是最难熬的时候。家里没有了食粮,一天只能吃两顿,也还是经常揭不开锅。正所谓”正月邀邀二月长,三月饿死打柴郎”,这就是春荒。几乎每年都要度春荒,一直要熬到小麦成熟时才能有所缓解。在这近半年的时光里,我们是如何艰难的度过春荒的。大人们每天饿着肚子还要去生产队上工,干粗重的农活。老人和孩子每天都要出门去找食物,那时候几乎能吃的和不能吃的,都会拿来填肚子。大约到阴历二月,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大米会磨出米粉,每餐在一大锅野菜上撒上就几把,那可是我们食物中的精华。有时把蔬菜用刀剁成碎末 ,加上一点米粉熬成糊涂,这也是难得一见的佳肴,盛上一碗端在嘴边,那真是一吹一层浪 一吸两条沟啊,喝了几大碗,几泡尿一撒,肚子又瘪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小时候在课本上看到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红军吃树皮啃草根,这在我们那里,并不稀奇,每年春荒都要吃的。我记得榆树皮制成粉,做成糊涂,黏乎乎的,还蛮好吃的。草根主要是巴根草的根,白白的,还有点甜,可以直接放在嘴里嚼。老人小孩们每天都得去挑野菜,野菜的品种很多,但不是所有的野菜都能吃,有的奇苦,有的有毒。当然大家都知道辨别。大家一看就知道什么野菜人可以吃,什么野菜不能吃,什么野菜只能喂猪。像地猪菜(有点像金花菜)、 剪子箍、 四叶菜 、苦苣菜(苦花生)、 马兰头 、兔儿苗、 刺儿菜 、 蒲公英 、马齿苋 、 猪耳朵菜(车前子)、荠菜、野生小蒜等,人都是可以吃的。有些水生的衡秧、菱角秧之类的水草,人猪都可以吃。等挖不到野菜了 ,刚出土的青草,嫩麦苗,树叶,树花等也会吃的,不然会饿死人的。榆树叶,榆钱,槐树花都是高档的食品,但有的野菜又苦味道又难闻,实在难以下咽,为了活命,只能慢慢吞下去。有的妇女在田里解手,经常偷偷地把豌豆头掐下来塞到嘴里充饥。只要能活命,也顾不得这些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忘不了全村的人在大横塘挖野荸荠的场景,偌大的干涸的塘底布满了挖荸荠的人。这种野荸荠只有小指头大小,最大的也没有蚕豆大。但这东西结实得很,一肚子淀粉。晒干后磨成粉 ,撒在野菜上比米粉好吃多了。但挖荸荠是个力气活,用铁锹插在干硬的塘土里 ,要挖很深,把塘土破开,在里面慢慢的找荸荠,一天下来也挖不到多少,整个塘底被翻了个底朝天 ,只为那个小小的能救人命的荸荠。</p><p class="ql-block"> 在这青黄不接的春夏之交,人们艰难的熬着度着,看着地里的庄稼,恨不得明天就能收割。真是“麦苗儿青青,裤带儿紧紧,烟囱儿无烟,锅底儿朝天”。好几个月的春荒,人们几乎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尽了。春天终于过去了,而春荒并没有结束。初夏的暖风把麦苗吹成麦穗,人们几乎闻到了卖面馒头的香味,也看到了春荒消逝的希望。饥饿难忍的等不及的社员,竟然趁队长不注意,偷偷地把刚灌浆的麦穗,在手心里揉搓后直接塞到嘴里充饥。就连泡秧的稻种,也有人偷吃的。为了防止社员偷吃种粮,生产队把花生米,稻种,棉籽等都拌上六六粉(那时常用的农药)。</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们的后代没经过挨饥受饿的年代,很难体会我们那一代人艰难度春荒的生活,甚至难以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事。好在他们以后永远也不要度春荒了,但愿如此。</p><p class="ql-block">魏兆凯2024年10月24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