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董曙光(滨州市关爱交响乐团团长)发给我这张照片时应该是凌晨时分了,那时我早已入梦。早上起来我才发现,曙光在微信上什么也没说,只一张孤零零的黑白照片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我好奇地把照片放大,仔细观看。照片十分清晰,标题是:惠民百货支公司会计股全体同志合影。时间是1952年5月15日,摄于惠民。当我一眼认出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时,不觉眼睛都湿润了。我亲爱的爸妈呀,那时他们是多么年青靓丽,多么阳光,多么朝气蓬勃啊!当时建国还不到三周年,感觉照片上的人们就像年轻的共和国一样欣欣向荣。</p><p class="ql-block"> 照片上共有十个人,个个青春年少,神色端庄。但每个人的目光却是东飘西移,显得有些散漫。而目光不集中则有损照片整体性。也许那时的摄影师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以至于后来拍合影时,常听到摄影师一次次大声招呼:“都朝我看!朝镜头看!”所以,后来的合影就很少出现这样情况了。回到照片,大家虽然目光不集中,但服装朴素,色调统一,女同志也没有特殊打扮。只是人人胸前都别了一支钢笔,有的还别了两支。这大概是当时比较时髦的装束了。同时也说明了那时学习之盛行,以及人们对知识之渴望。我还发现母亲(后排右二)不仅位置远离了父亲(后排左一),且目光望远,还身体外侧,几乎是背对了父亲,仿佛两人在闹别扭呢。</p><p class="ql-block"> 我大惑不解,当然很想知道照片前后时期发生的事。可是,有谁能告诉我呢?照片距今已七十二年之久,照片上的人大都已作古了吧?如果父亲还在多好,他一定会···噢,我忽然想起了——有父亲的回忆录呢!急忙找出父亲回忆录《萍踪忆往》。书一翻开,顿觉一股亲切的暖风扑面而来,仿佛父亲又回到身边,操着熟悉的寿光口音,正娓娓对我道来:</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零年五月,我被分配到惠民百货支公司。经理是朱德孔,副经理是吕怀德。我在会计股,股长是潘瑞英,我和徐俊任会计,记账员有安润生,宋学昌,傅恩义,马玉河,出纳员有田立英,韩凌云,刘玉慧,朱启荣等。当时,惠民百货支公司在业务上属于德州分公司领导,每月报会计表要从惠民城骑自行车去德州送,来回就得四、五天,很不方便。直到五一年上半年才划归北镇百货公司领导。一九五一年春节过后不久,会计股长潘瑞英调省百货公司,我任会计股副股长。”</p><p class="ql-block"> 还是在这一年,由于父亲和母亲长期在同一单位工作,经潘瑞英介绍,(我大舅妈)互相产生好感,走到了一起,并于一九五一年八月一日正式结婚,组成了自己家庭。那一年,父亲23岁,母亲21岁。</p><p class="ql-block"> 这年秋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地直单位在惠民师范体育场举行了建国后第一次职工运动会。父亲在同志们鼓励下,报名参加了跳高项目。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指导,也不懂什么比赛技巧,只凭了爱好和本能,竟然出乎意料地得了个“冠军”。奖品是一个小本子。父亲因此被选拔到地直代表队,并出席了十月份的全省运动会。</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二年初,全国开展了三反运动(反贪污,反盗窃,反官僚主义)。百货公司积极开展运动。运动初期,父亲还被群众选为节约运动委员会主任。他负责管钱管帐的会计股自然是运动之重点。在左倾思想占主导的情况下,有的会计被无端怀疑,被诬陷,被隔离。这时父亲就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以致造成有人误解,说他庇护“贪污犯”。但由于父亲根正苗红,自身清白。而且他保护的几个会计最后证明都是清白的,因而得到领导更大信任,运动后期还要他去抓善后处理工作。上半年运动结束,父亲被提为会计股股长。</p><p class="ql-block"> 父亲继续回忆:“这年(1952年)是干部轮流休假的第一年。我在忙忙碌碌的工作和运动中不觉一晃而过,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我想借休假机会回家探亲,领导很快批准。我交代好工作,在五月(下旬)的一天,早饭后,我骑一辆新进口的波兰自行车,带了两个馒头从惠民城出发了。夏天时间长,自行车非常好骑,路上没有特意休息,饿了就啃馒头,当晚就一路顺风的赶到了家。(至寿光三百多华里)。三年多没见面了,母子相见,真是说不出的激动和高兴。在家期间,正好逢寒桥庙会,我和母亲还有六姨去寒桥赶大集,顺便看看我曾战斗过工作过的地方。到了寒桥大有旧地重游之感。我找到了当年遭遇敌特袭击的那间房子(详见回忆录第一章,战火中的洗礼)只见门板和墙上的弹痕清晰可辨,我久久盯着它们,似乎还能听到那震耳的枪声,当时的情景居然历历在目,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我站在那里感慨良久。假期已到,按时返回单位。大家见到我告诉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爱人住院生了一个女孩子。我闻讯大喜,立即赶到医院,只见他们母女平安,甚感欣慰!再看我们的孩子,真是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怀抱着我的第一个女儿,想到自己从此成了父亲,真正是成家立业了,徒然有了一种责任感。凌云出院后还休了一个多月的产假,因为当时还是供给制,公家给雇了保姆,每月还发给保育费。”</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上图前排左起:吴成瑞,宋学昌,朱启荣,刘玉慧。后排左起:吴锡之,王民生,徐俊,马玉和,韩凌云,贾子成 。由傅恩义老人认证。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下图:父亲参加山东省第二届运动会代表证。</b></p><p class="ql-block"> 至此,我基本弄清楚了。这张5月15日拍摄的“会计股全体同志合影”,就是在三反运动结束后不久,父亲要回家休假之前拍摄的。这一天,距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大姐6月4日出生)到来也只有二十天左右了。原来,母亲所以站在后排,是她怀胎十月,已经坐不下了。不仅坐不下,还要侧身,才能保护好胎儿,也难怪母亲一脸的忧郁。第一次怀孕带来的痛苦和反应可想而知。更糟的是,她可能已知道了父亲要回家。自古女人生产是一关,在这关键时刻,又是第一胎,丈夫却不在身边,哪个女人能不担忧?但在那个时代,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大家都习以为常。况且,年轻的父亲也是第一次为人夫,为人父,还不太懂得如何疼爱妻子和孩子,婚姻就是在不断磨合中逐渐完善的。纵观父母后来一生,他们做到了相互辅助,彼此恩爱,白头到老,并养育了我们一群儿女。</p><p class="ql-block"> 理顺了这一切,再看照片,才发现除父母外居然一无所识,其他人都对不上号,缺少完整对接。于是急忙询问董曙光照片来源,他告诉我,是他们爱乐团的长笛演奏者傅丽红提供的,他看到上面有吴叔叔才转发给我的,所以就没有说明。曙光还告诉我,傅丽红的哥哥是原滨州市交运集团董事长傅希平。我闻听顿时恍然大悟:因为傅希平的父亲就是我父亲回忆录里提到的傅恩义,傅叔叔。两位老人在我父亲生前常来常往,并口口相传,半个多世纪来他们从未断了联系,以致于我们晚辈虽未谋面却也耳熟能详。</p><p class="ql-block"> 很快联系到傅希平。当得知傅叔叔已九十高龄,并且头脑还清晰时,真令人一阵激动,这可是我们的父辈中弥足珍贵的老人了!恨不能立刻见到他,但考虑到老人家身体状况,则不可操之过急。经过了几番沟通,几天后,希平告诉我,老爷子精神尚可,也愿意见我,于是欣然前往。</p><p class="ql-block"> 老人住在高新区(小营)欣悦医院内一座疗养楼上。欣悦医院是一个集治疗与休养为一体的新型医院。这里各项设施齐全完备,院内自然环境洁净幽雅。当我见到傅叔叔,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禁不住感慨万端:那是与我父亲一起工作过的前辈呀!七十多年过去,他们那一代人几乎都不在了。老人家依然奇迹般地存在着!我百感交集地望着老人那瘦小的身躯,花白的头发,蹒跚的脚步,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p><p class="ql-block"> 老人目光敏锐地端详着我,点了点头,“嗯,有你父亲的样子呢。”哈哈一乐。于是,气氛融洽开始了聊天,于是,围绕照片进入了话题。老人家果然记忆清晰,照片上的人,他很自信地一一列出名字,竟无错漏,要知道,这可是七十二年前的事了。经老人指证,我还认出了宋学昌,宋叔叔和他的老伴朱启荣,朱阿姨。(都是老商业人,宋叔叔曾任商校书记)这些熟悉的名字,都在父亲回忆录里出现过,从而形成了有效链接。</p><p class="ql-block"> 我对照着名单问,“傅叔叔,照片上怎么没有您?”</p><p class="ql-block"> 老人回答:“我那时已经去统计股了,不过我的老伴刘玉慧还在,哦,这个就是···”照片上的刘玉慧阿姨年轻而秀气,当时也不过十七、八岁吧。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刘玉慧阿姨也健在,而且就躺在隔壁房间里。不禁一阵欣喜,竟一下站了起来,但希平却告知,母亲已不能下床了,她不愿见人,因为耳朵聋得厉害,几乎无法沟通。轻轻一句话给我泼了一杯冷水,只好回身坐下和傅叔叔继续聊天。</p><p class="ql-block"> 傅叔叔是德州临邑人,一九三四年出生,十五岁那年就参加了渤海军区二分区文工团。一九五零年被分配到惠民百货支公司会计股担任记账员,从此就一直在商业系统,一直在惠民县,直到在县经贸委书记的位上离休。现在跟着儿女们居住在滨州。</p><p class="ql-block"> 我真羡慕希平兄妹在这个年龄还有九十高龄的父母双双健在!这儿的休养及治疗条件也非常好。完全家庭式居住,厨房、卫生间、餐厅、客厅、主卧一应俱全,非常方便。医生则随叫随到,由院方安排的护工更是日夜不离左右。我们的父辈理应享受这样待遇。只是,当我与两位老人家告别时,面对着卧床不起的刘阿姨,手拉着步履蹒跚的傅叔叔,心里总止不住阵阵酸楚。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老一辈的艰辛付出,他们那一代人终将结束,(其实已经结束,傅叔叔和刘阿姨是硕果之存)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挽不回夕阳西下。</p><p class="ql-block"> 而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尽一切可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同时尽量把他们的故事留下来,整理好,传承下去。这既是对父辈的敬重,也是一种延长生命的最好方式。</p> <p class="ql-block"><b>上左:傅叔叔,刘阿姨全家福。上右:九十岁老人祝寿。下:作者采访傅恩义老人,对面是傅希平。</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