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部队的值班制度,本质上是战备制度。以前你听到的所谓的王牌部队,清一色的都是战备值班部队,他们的任务是由《战斗条令》规定的。福建面对台湾,当年部署有全国最多的战备值班师。非战备值班部队里,也会指定常年的战备值班分队(团以上称部队,营以下称分队)。那时候大到军委副主席来部队视察,我们准备汇报材料时,第一部分肯定是战备任务以及值班部分队战备状态,没有废话,决不绕圈子。节假日上级首长机关不招呼的检查,往往会把战备部分队实兵实装地“拉动”一下。我当年实习的那个部队,就是个全国战备值班部队,因为战备值班任务在身,有齐装满员的特殊要求,请假非常难,把我们这些个实习非在编的,也给弄得一身的“班味”。都从南昌来到闽南家门口了,三个月时间愣是不批我一天假回家。</h1> <h1> (一)</h1><h1> 有值班的部(分)队就会有值班的人,不担负战备值班的部分队也一样。其职责一般由《内务条令》规定。</h1><h1> 连值日员受连值班员领导,有个红袖章,勉强可以算值班人员。如果不算,大伙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多数士兵“值”此止步。在军校里我们一个中队一百号人,一百天才能轮到一次中队值日,自然珍稀得很。这种值日说穿了就是看家,全队学员都出去训练或者出去上课了,你一个人留在队里,基本等同于放你一天假。</h1><h1> 这一天,同往常一样,起床号一吹,班长随即大喊一声“起床”,大家急匆匆地穿戴,三十秒钟必须离开宿舍。此时是不“提倡”进小便间的,队长说早操剧烈活动会自然蒸发尿液,其实压力来自大队长。作为未来基层指挥员训练的一个组成部分,学员们争先恐后冲出中队的两层楼后,第一件事就是高声练习“立正”“向右看齐”等口令。尽管天色还很黑,站在大队部高坡上的他,凭借口令声的“像样”程度,他就能判断哪个中队集合得更齐更快。</h1><h1> 而这时,轮到中队值日的我,可以赖在床上,多躺那么十几分钟。每个班留下的小值日可没这个待遇,因为他们有打扫卫生(主要是拖地板和倒痰盂)的任务,而我只要赶在大伙收操时,能出现在中队大门的岗位上即可。这份绝对“百日一遇”的松弛感,我必须慢慢享受。于是,我慢腾腾地起床,慢腾腾地洗漱,慢腾腾地叠那老叠不好的被子。</h1><h1> 终于,松弛被松弛给误了,而且问题还就出在被子上。有一段时间,中队授予值日员一项任务,即每天从全队百把床被子中,评出不合格的三个“差被子”,并写入专用的内务卫生讲评本。这个任务不难完成,学员之间跨区队的来往并不多,从其他两个区队中随便找,也有三床不碍面子的“差被子”。 慑于这种末位激励, 也知道我被子之功底,我一直不敢马虎。好容易轮到我值日了,“评差权”在握并膨胀着,所以一早起来,我这慢功没有出细活,反而玩了一把自我松劲,被子自然邋遢了不少。</h1><h1> 上午学员们离队出去训练,我刚拿出新借来的《东方》准备享用小说时光,大队的一位参谋来了。他让我陪他看一下内务,我就知道要坏大事。果然一进我们班,他一眼就瞧见我那“出众”的被子。我本来想编下故事,说我一早公共卫生维护任务重,正准备折回头来重新细整一番,但还是没那个造假的胆,只好老老实实地认领了。这位参谋说那好,你今天就自觉把你列入三个“差被子”之一吧。当我把自己的名字,非常沉重地填入讲评本里的“差格”里时,我知道我不小心创造了自个儿给自个儿差评的历史。</h1><h1> 那天晚上正好有个晚点名,队长看都没看就把讲评本拿走了。当他照例宣读近日“被子差评者”名单,念到黄某某时,连他自己也怔了一下,并回头看了我一眼,队伍中也随即传出一阵嗡嗡声。此时,在中队大门灯光下,正独自一人木然地杵在值日岗位上的我,瞬间被全队聚焦。后面当然是被各级领导各位同学各种问,当他们知道原委后都不再吭声了,因为他们普遍觉得,这位参谋当时可能就随口说说而已。</h1> <h1> (二)</h1><h1> 到了连值班员这一级,就是个技术活,得好一番历练了。这时可以看作连长指导员授权轮值的排长掌管连队日常,权力的标志物是一个红袖章和一个哨子。袖章很晃眼,大家都不愿意戴,哨子嘛其实每个排长都备有一个。部队的作息都有军号,那是面对整个营区的,文化般的存在。在连队必须听哨子指挥。</h1><h1> 吹个哨子还要技术吗?军校第二年,大队长让我们练习吹哨子时,我们也很不屑地这么发过问。但我们很快知道,这哨子吹响谁都会,但要吹得结实,吹出点军中十二时辰的味儿,还得靠训练。平常周日,我们请假上南昌并不容易,这个周日因为要买哨子,队长允许每个班可以去一个,我们班是金星同学。他回来得最早,所以我们班的乱哨声也是全队最先响起的。可想而知,到了晚饭前,整个中队整个大队的练哨声已是乱作一团,虽说是周日,但也直接就把大队长给惹毛了。从那以后我们的野外作业多了一个装备,那就是哨子,训练间隙,对着旷野,有组织地吹,摸索着吹。最后大队还从每个班抽一个人,进行了喊口令和吹哨子评比。</h1><h1> 吹哨子只是个小插曲,军校让我们轮流担任班长体会区队的值班,轮流担任区队长体会中队的值班。但人多位少,实际的锻炼机会非常短,尤其是后者,它关系我们下部队当排长能否胜任连值班员职责。</h1> <h1> (三)</h1><h1> 还好有三个月的实习,让我狠狠作了弥补,那怕是跌跌撞撞的。那年春节一过,排长回家结婚,由我这个实习副排长担任连值班员,时间一周。明天就要第一次组织全连的早操,而且团政治处苏主任还在连里蹲点,我这个军校实习生不能出糗。于是晚上我专门跑到连队不远的后操场,对着一个桉树,又是敬礼报告、又是下达科目的,不知练了多少遍。由于准备充分,第二天的早操组织一气呵成一举成功。这位苏主任上午找我谈心,还专门作了肯定,并说欢迎我毕业后来这个团工作。这位南安大老乡后来当了政委,转业后在泉州的永春县当过副书记。几年前有个机会见到他,企图跟他忆起这段往事,可惜他印象全无。</h1><h1> 听过苏主任的表扬,自己不免有些轻飘飘,很快就出纰漏了。下午全营在体育棚(风雨操场)组织政治教育,我带队前往并向主持人报告。我把主持人误为在我们连队蹲点的干事,所以当我喊出“干事同志”时,主持人毫不客气地让我打住,说:“我不是干事,你来一个多月了,连你自己的副指导员都不认识吗?”吓得我赶紧改口纠正。</h1><h1> 晚上紧接着出差错。那天晚上的电影叫《一盘没下完的棋》,组织连队来回是我这个连值班员的职责。路比较远,去的时候还顺利,但回来途中遇到一阵小雨,队伍顿时就乱了,一排与二三排竟然脱节了。我来回跑了几遍喊破嗓子也没搞定,还好难得跟队看电影的一排长,主动站出来帮我招呼,才把队伍收拢起来。</h1><h1> 回到连队已经很晚了,我还是主动找到一排长。他姓钟,也是学生兵,我的上一届师兄,我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先问了我下午认错人的事,我只好如实相告:“这副指导员很少露脸,人又白白净净的,前几天在我们排洗脸间洗手,有个兵拿了个毛巾给他擦手,他嫌太黑吧,就自己去挑了块最白的直接擦了,也不问是哪个兵的。这作派我不把他当机关干事都难啊,当然喊错人咋说都是我的责任。”钟排长安慰我说:“事儿有点难堪,但也算大,你找个时间去跟副指再作个自我批评就是了。”</h1><h1> 钟排长主要记挂晚上的事,所以没等我表态就直接说:“晚上这事儿才是悬,才是大事儿,弄不好队伍会失控。”我说“是啊,如果队伍散了那就出名了,幸亏有你。”没想到他还没安慰够,继续说:“也确实有点难为你,不要说你不认得其他排的兵,其他的兵也不认识你的。这一路黑乎乎的,连队干部又不在,别说是你,就我一个人也不一定能搞得定。”他甚至感谢起我来:“我来了也就大半年,你今晚能来找我聊,让我也能有感触也有很有收获。值班的核心是控部队,这功夫硬着呢,可能得有无数次像今晚这样的磨炼。我们都还很嫩。”我感激地说“谢谢师兄帮了我一把,还给我上了一课。”钟排长接过话,认真地说:“值一天班都引出这么多课题,是部队在给我们上课,连队是我们共同的课堂。”</h1> <h1> (四)</h1><h1> 这么看来,说部队的值班是“技术活”都言轻了,一旦有事,它就是个“实力活”,越往上越是如此。同样是看电影值班的事,我在隔壁部队实习的同学,几天后跟我说起的这个,让我更震撼,也更受教育。原来春节前,他们团集中在露天电影场看电影。突然营里留守方向发生枪击事件,枪击者携枪携弹潜逃。为防止其突袭电影场,团里命令部队疏散回营。营值班员判断回营途中遭敌伏击袭击的威胁巨大,便命令由平时的三路行进,改为一路行进。由于这位值班员准确判断、临机决断,在紧接着遭遇的袭击中,有效地减少了伤亡。</h1><h1> 军旅二十几年,值班无数,像这种交火事件没遇到,但突发事件紧急事件,还是处理过几起。那时团这一级的值班员没有红袖章没有哨子,也不必住值班室,所以值班员最怕的,不是半夜敲门声,而是半夜电话铃声惊魂。那个晚上我躺下不久,第一个铃声响起,两个新兵结伴离队,跑了。于是报告团长政委,指派机关人员到场指导,联系地方有关部门,虽说是例行操作,也弄到了半夜。睡得正香,第二个铃声响起,一看才四点多钟,还会是这两个兵的事吗?半是迷糊抓起电话,一听事更大。</h1><h1> 原来因意外情况,有一支五四式手枪流落在官桥一个群众手中。虽然综合判断属善意保管,但毕竟是枪弹失控,必须正规操作。于是我这个值班员便奉命带着一个参谋和几个侦察兵紧急出动,为防意外,全部荷枪实弹,并在路上边行进边布置各种应急预案。好在这些应急预案都用不上,这个“善意得枪”的群众非常配合。任务完成,我赶紧打电话给团长政委让他们放心,便班师回营。但事还没完。</h1><h1> 这时天朦朦亮了,我们穿过梅花岭隧道下坡不远,坐在副驾位置的我,忽然看到路左侧两个绿色的身影一闪,不容多想,便令司机停车。你一定猜到,准是上半夜报告的那两个擅自离队的新兵。这两个还没佩戴领章帽徽而一身绿的小兵,并没有做任何的规避,乖乖地坦白“认裁”,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后来这两个小兵都有很大的转变,在部队得以健康成长。</h1><h1> 回到营区,团长政委双双在那儿迎接,搞得我们跟凯旋的英雄似的。他们的心情很好理解,一个晚上两个棘手事,我们出去一趟全解决,主打一个有惊无险顺手牵羊。部队有事,相比他们扛的大责任,我这值班员玩的只是小职责。任务完成得不错,运气极佳是肯定的,功夫嘛就不好说了。</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