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秋月》中篇小说连载十一/作者：金帆

龙虎山辰寅书画院.手绘客厅山水

金帆，1962年出生，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工艺美术协会会员，鹰潭市美术协会副秘书长，鹰潭市龙虎山景区美术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龙虎山画院执行院长。1980年四川第二航空学院三团服役；曾任广州《岭南精英》、杭州《新视觉》杂志社执行主编；迄今已在《四川文学》《安徽文学》《广西文学》《北方文学》《西湖》《飞天》《延安文学》《百花洲》《创作评谭》《星火》《小说月刊》《青年文学家》等全国百余家重点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400余篇；创作长篇小说三部；撰写人物专访(报告文学)200余篇；中篇说《古镇秋月》获2004年江西省政府第五届谷雨文学奖；中篇小说《城市风景》获2005年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首届鲲鹏文学优秀作品奖；短篇小说《那晚钟声格外响》获2002年广东省第三届期刊（小说）评比二等奖；中篇小说《青春祭》《古镇秋月》、短篇小说《今夜月儿圆》分别荣获鹰潭市政府1990年至2005年文艺奖励基金首届、三届、五届优秀作品奖。朗诵诗《海浪中有一群中国龙》荣获鹰潭人民广播电视台1989年“庆祝建国40周年”文学征文一等奖。共获文学奖项40余次，其传略收入鹰潭市志系列丛书《鹰潭市著作志》。 新历史题材小说作品发表于甘肃省《飞天》文学杂志曾获江西省政府第五届谷雨文学奖 <h1 style="text-align:center;">导读：来自民间的诉说</h1> 民间是一种文化空间，是一系列文化因素复杂运作的历史产物。 《古镇秋月》讲述的是两个健壮如牛的男人和年轻俊俏的女人柳眉子的故事，猪枯佬爱柳眉子，却得不到柳眉子的爱，但柳眉子对他又并不乏善良的照顾和关切。柳眉子爱着老财主家的长工刘中天，为此，两个男人勾心斗角，势不两立。可是，当生命危急的时刻，又出现了另一番情形。中篇小说《古镇秋月》虽然是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但小说避开了对这个革命历史题材的正面叙述，也就开辟了事件别样的展示空间。 作品中的江湖义气和规矩是构成故事的内在肌理和塑造人物的精髓。猪枯佬和刘中天都对年轻俊俏的柳眉子有强烈的占有欲望，可是，为了保护柳眉子，他们都义无反顾地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自己选择了死。这是历史之钟的当代回声，是以民间视角企及历史的努力。民间视角的叙事，从小说学的意义上说，是对存在的可能性的勘探。两个男人最后的握手言和，共同走向人生的壮丽和辉煌，这是许多可能性之一种。 读者在这个中篇小说里读到的更多的是民间意味的文学化。毋庸置疑，小说是知识分子话语的叙事,从叙述的结构到语调，基本都是民间性的。 作品中，笔者大量采用口语化叙述，这让作品始终具有民间感觉的保证。这也是整部作品的主要特点之一。我希望读者在阅读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作者在撰写这些文字时的那种被解放了的快感。 民间的诉说，启示笔者的还有很多，希望忠实的读者也能从中篇小说《古镇秋月》中悟出更多，更多…… 【第十一章】 猪牯佬终于看清，镇东码头上站着四个东洋兵，长枪横在手上，刺刀的光亮凉丝丝的，如从窗缝吹走的冷风，阴森森透出杀气。 猪牯佬身子不由抽了一下。 有一个东洋兵朝猪牯佬望着，他也朝东洋兵瞅瞅，他的目光就像飘动的杨花一样苍白轻淡。东洋兵把手向他挥挥，嘴角咧开笑了笑，牙齿白得如同剔了肉的骨头。 东洋兵咕噜了一声。 好么。猪牯佬说。猪牯佬加快了步子，咚咚的脚步声好像油房里榨油的大锤一样急切而沉重。 婊子养的日本鬼子终于还是来了。猪牯佬早就听说日本人不是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几乎霸占了大半个中国。现在终于窜到桃花镇来了。猪牯佬刚下白塔河堤，刘二麻子幽灵样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他吆喝住猪牯佬。猪牯佬的心震了一下，如同一个拳头从胸里朝外打。他感到心里响出了空洞的声音，然后就凝住不跳了。 你，你到哪里？刘二麻子问。刘二麻子的眼窝深得如同黑森森的狼洞。 瞧你说的，这不是配种刚回么。猪牯佬强挤出笑容。 配种？不是给游击队送情报吧？ 什么情报哩？我没听懂你说什么。猪牯佬收住笑时，那笑像碎冰一样结在脸上，他看到刘二麻子的脸上冒出一股寒气。那股寒气像一堵墙朝他压过来。猪牯佬莫明其妙，他闹不清刘二麻子究竟想说些什么。 猪牯佬，你莫装糊涂，刘中天是什么人，你难道会不晓得？ 我啷咯会晓得，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我啷咯会晓得么！猪牯佬看见刘二麻子眼里射出一种乌黑的死光，那死光直逼猪牯佬，仿佛要用死光把他压进地里去。猪牯佬开始哆嗦起来，他感到双腿软得如同两条细线，他听到哆嗦的声音如荒草在静夜的风中呻吟。他不晓得刘二麻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他看见刘二麻子在打量那头正在用嘴拱草皮的种猪。 一会儿，刘二麻子的手抬了起来。一下子，猪牯佬晓得他要干什么了，他上下牙齿敲打着，终于又把发抖的目光移到刘二麻子的脸上。 不，不，你不能……猪牯佬话未说完，刘二麻子手中的枪就响了。 猪牯佬呆了，他感到心里正在滴滴答答地淌血，他看见四个东洋兵围着躺倒在血泊中的种猪手舞足蹈，欢蹦乱跳。 猪牯佬迟呆着一动不动。 刘二麻子拍拍猪牯佬的肩，说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晓得了刘中天的踪迹，立即向我报告，皇军会给你赏钱。不然种猪的下场也就是你的下场。好了，回去吧，你没事了。 猪牯佬呜呜地哭，哭得很伤心。他拿刘二麻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晓得呜呜地哭。 这以后，结束了牵着种猪走村串乡，以配种为营生的猪牯佬常常出现在镇西的树林里，那些被日光挤破颓败的风景使他迷途忘返。在漫长而阴燥的秋天里眺望汩汩流水的小溪，或者眺望着荒草萋萋的龙王庙。他突然想起，杨先生和他瘦小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不知去向了。 回到晦暗潮湿的柴房，猪牯佬一直在琢磨刘中天的种种事情。有关刘中天的传奇故事后来在桃花镇一直流传着。有人说刘中天就像是一个幽灵在深山里或在某个地方神出鬼没，几个中队的东洋鬼子兵不停地围剿他和他的弟兄们，结果竟然一无所获。也就在种猪被刘二麻用枪打死的那个夜晚，猪牯佬心中忽然亮起一道光来，与其这样闲得无聊，真不如去投奔刘中天的队伍，去体验一下杀人的乐趣，但这亮光稍纵即逝。 造孽哟，啷咯会有这种想法，真是造孽哟。猪牯佬自责着，好像心里有那一闪念会被菩萨晓得一样。但就在这时候，猪牯佬听到了枪响声了。 是的，这天夜里，猪牯佬又听见枪响声了，在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一直以为是谁家在燃放鞭炮，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已经枪声大作。猪牯佬奇怪自己并没有丝毫的恐惧感，也许这来得太意外太突然，他还来不及恐惧。他刚拉开门栓，便清晰地看见月光下刘中天弯腰疾跑的身影，月光在刘中天的脖颈后边映出一道奇怪的亮光。 刘中天一个趔趄扑倒在门坎上。 猪牯佬迅速把刘中天拖进院内，他把院门闩死，然后回头打量多日不见的刘中天。刘中天满身是血，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充满了粘稠的质感。 你，你流血了。猪牯佬惊叫一声。 刘中天艰难地立起来，说，兄弟，让你受、受惊了。你现在该晓得我是什么人了？ 好么。猪牯佬说，我早、早就晓得你在干些什么，我只是不想戳穿你。 你带柳眉子快走吧，刘仁善和鬼子马上就要追杀来了。刘中天说，我又失败了，组织上派我铲除大汉奸刘仁善，可我又失败了。刘仁善不会放过我和柳眉子，你带他们快跑吧。 猪牯佬晓得自己确实是一直在盼着什么，他盼得那么焦渴难受，以至于他时常生活在内心世界里，对于外部世界感到陌生，在他行动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笨拙，那么漫不经心。他周围的人，全桃花镇的人都在嘲笑他，看不起他，不信任他的能力，他们的讥笑慢慢使他相信自己就是没用的人，是废物，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看到现在的刘中天，猪牯佬开始感到自惭形秽。 猪牯佬看到脸色憔悴苍白的柳眉子靠在门框上发呆。她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猪牯佬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带柳眉子快走，从后门走。猪牯佬强打精神，这时候他才感到自己十分的衰弱，好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他看到柳眉子的眼角里的泪水在漉漉地往外流。猪牯佬抚摸着柳眉子的发丝，他感到心底的一股潮水涌出来，正哽在喉咙里。他避开柳眉子的目光，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温情存在。他觉得柳眉子的手在烫着自己的肌体，撞击着埋在最底层的渴望。 刘中天，你如果真是条汉子，就带着柳眉子快走。猪牯佬说，柳眉子是个好女人，能娶上她算你婊子养的有福气。我想了她整整五年，可她心里只有你，你婊子养的真是好福气呵。快带柳眉子走吧，如果有来生，我也跟你走，去杀那些吃人的狗东西，今天，你就让我堂堂正正做一回好汉哩。 说话间，猪牯佬把刘中天和柳眉子往后门一推，就奋力扑向院外，朝着白塔河堤方向狂奔而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家乐老弟，我随你投奔队伍来啦！猪牯佬边跑边喊。猪牯佬突然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好像随时可以听见上天的召唤。夜空原来这样广阔，星星又大又亮，依然是幽蓝色的，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冷漠，它们冷冷地俯视着地面上各种血腥的游戏，毫不动容。 猪牯佬就像一颗流星，在月夜下疾飞而去，又像一团怒烧的大火把古老的桃花镇映得通红通红。在一阵稠密的枪响后，桃花镇人似乎听到猪牯佬一声铿锵有力而憾天恸地的爽嚎。 噢！噢！噢！娘呵娘， 早死那个早脱生…… 东洋崽。噢！噢！我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