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六八年十月十一日,经过近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我们学校400名同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朝阳县波罗赤公社。</p><p class="ql-block"> 吃过中午饭后,前来迎接知青的各大队人员将分配到的知青分别接往各地。而我们三年四班、二年六班、一年二班三个年级的男女同学共六十余人,分在了波罗赤公社,波罗赤大队(公社所在地)。</p><p class="ql-block"> 由于知青们来的仓促,几乎是各大队的青年点或是尚在建设,或是完全没有建设。所以最初的几天波罗赤大队的知青就集体住在第三生产队队部……。</p><p class="ql-block"> 在第三生产队队部大炕上我找了个位置放下了行李,就急忙一路打听着前往大队部……。</p><p class="ql-block"> 波罗赤大队队部是由一座庙宇改建的,原正殿为大队大会议室,东厢房为部分办公室和仓库,西厢房是大队书记和大队长的办公室等。</p><p class="ql-block"> 按照路上打听到的情况,我轻轻的敲响了大队书记办公室的门,听到房间里传出“请进”的声音,才怯生生的走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昏暗的办公室里围着炕桌坐着很多人,好像是正在开会。我轻声的问道:“那位领导是岳书记〞?“我就是〞炕上有人答道。随后又有人问:“你有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我机械的说:“我叫XXX,是上山下乡到大队的知青,我父母都是走资派,现在办了‘死班’,我一定要与父母划清界线,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p><p class="ql-block"> 炕上有人挪了下来,听声音就是刚才应答的岳书记。</p><p class="ql-block"> 他高高的个头,略显削瘦,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人民服,削瘦的脸上堆满了深的褶皱,满脸堆笑中却露出了银白色的金牙。</p><p class="ql-block"> 岳书记走到了我的身前,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坐在了摆在屋地上的陈旧办公桌的椅子上,慢声细语的说:“…你主动讲清楚家庭问题,表现的很好….…。党的一贯政策是‘有成份,又不唯成份,重在表现’。后来他对我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进行了好一番开导…。</p><p class="ql-block"> 终于走出这间充滿汗味、脚味、和辛辣的旱烟味的办公室。我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秋味的空气,抬头仰望着偏落的太阳,也许是旷野中的空气新鲜,更是岳书记那番鼓励,让我压抑许久的身心顿感格外轻松。</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日子里,我放下了思想包袱积极参加生队劳动,积极参加上级要求的“访贫问苦”的走访活动,甚至业余时间积极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活动。</p><p class="ql-block"> 一天中午接到大队通知,让我下午到大队参加会议。我虽然猜不出参加什么会议,但依然准时的来到大队。</p><p class="ql-block"> 原来为了推进农村“斗批改”运动,解放军支左人员进驻了大队,组建了“三结合”大队的“斗批改〞领导小组,我也做为知青代表结合为大队“斗批改”领导小组的成员。</p><p class="ql-block"> 我认为这次大队和军宣队安排我参加“斗批改〞领导小组工作,是没有因为我是“走资派”子女而有所岐视,也是对我一直以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表现的认可。所以一直压在心里的沉重思想包袱得以解脱。</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一个晚饭期间,军代表老田来到了我们青年点,他拉东扯西的唠了一会,便提出了让我陪他出去走一走。</p><p class="ql-block"> 走出了院门,我俩似乎漫无目的一边走一边唠,门前平坦又广阔的棉花地里堆满着积雪,北风嗖嗖的一阵紧过一阵,我们只好走进了西河套边上一座废弃的砖窑里,随手拾起几废砖,摆好后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老田终于将话语转上正题,他先是打听我父母文革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又打听了我父母目前的情况。我一一的如实的向他讲了家庭情况。</p><p class="ql-block"> 老田也如实向我讲道:今天有你们青年点的同学找到了大队,向大队提出了你是“走资派”子女,而且目前仍与被专政的父母有书信联系,这就说明没有与“走资派”父母划清阶级路线,所以不应参加大队“斗批改”领导小组工作的意见。经大队研究并由他(老田)找我交待大队决定:让我离开大队“斗批改”领导小组,返回生产队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之后老田也讲了很多类似之前岳书记与我讲的政策、道理。</p><p class="ql-block"> 我默不作声静静的听着,砖窑之外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不时凛冽的寒风打着旋裹着雪片钻进窑内,嗖嗖的北风和着老田讲到的大队决定,让我的内心感到冰凉和刺痛。</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表示服从大队的决定后便一直默不作声。老田又诚恳的与我讲起他的家庭,他的人生经历。讲到兴处他低声哼唱起他家乡的小调:“大花公鸡哟,喔喔叫哟……”。</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砖窑里谈得很晚才返回青年点,老田拒绝我送他回去,我便独自回到了青年点。</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早已睡觉了,我也没有洗漱便脱了脱衣服钻进被窝。</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荡漾着同学们轻重不同的鼾声,而我却脑海里浖现着家中的一幕一幕,扰得我无法入睡。</p><p class="ql-block"> 从文革中父母被打成“走资派”开始,我已见识了世态的炎凉和冷漠,而从插队以来我一直坚持积极参加生产队劳动,如上级要求的各项政治活动…。当终于得到了大队领导一点点认可,却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让我有种如同黑夜里一只小船飘泊在茫茫大海之中的孤独的感觉。虽然今天说起来这也只不过是“风轻云淡的事,但在那个时代、那个境遇下、对于一个年仅16岁心智尚不成熟便踏上社会的我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所以我思索了很多应对的方式,甚至也有些极端的方式,但是到头来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了。</p><p class="ql-block"> 早晨醒来微熏的冬日阳光仍然如期照亮了窗纸,那位到大队告我没有与“走资派”父母划清界限的同学,起得格外早,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人民服,斜背着绣着红艳艳的“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字的草绿色书包,戴上自己垫了纸又捏了捏边的帽子(帽子较支楞),人民服上衣袋中明晃晃的插着一支钢笔,又从书包中拿出“毛主席语录〞,和笔记本检查了一遍,便催促轮值做饭的同学:“快点,快点,来不及了,我要去大队开会…〞。……。</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一位曾受过我母亲帮助的人找到我,让我揭发“当权派”的母亲,让我与父母划清界限……。如今曾经同窗共读的同学找到大队……,在我一张空白社会认识上的纸上,留下了重重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一场文革,又经历了农村插队生活,让我认识和学习了书本中鲜有的社会知识。然而一场参加“斗批改”领导小组工作,又被清退的“闹剧”让我认识了人性的另一面。同时这所谓的农村“斗批改〞,成了我人生成长过程中的“斗批改〞。让我在日后不断遇到的事件中锤炼了我的人生信条:自强、坚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