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97年之前,我家都是用油灯来照明。</p><p class="ql-block"> 在久远的童年,我家有两只灯盏,都是父亲用药水瓶做成的,不到一拃高。一盏有瓶盖,可以旋紧;另一盏只是用剪圆的铁片敷衍地盖在上面。瓶盖和铁片中间贯穿一根铁管,筷子粗细。再用火纸捻成大致粗细的长条,从铁管穿过,上端稍稍从铁管冒出,下面留长一些的尾端,捏一个弧度,恰能抵住瓶底即可。这用来做灯芯。</p><p class="ql-block"> 灯芯是不能用别的纸去做的,必须用火纸,因为火纸轻柔适中,能够充分吸取煤油,又不致轻易燃尽。两盏油灯的瓶颈处,都用铁丝缠住,再打一个扣,以便可以挂在墙上的铁钉上。记忆中,这两盏油灯应该使用很长年月了,上面积了厚厚的油灰。一盏放在堂屋高高的灶台上;一盏挂在里屋床头墙上,灯头上方,熏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的印迹。</p><p class="ql-block"> 油灯燃煤油。但似乎所有人都称之为“洋油”。“洋油”是不能随便就可以买到的,村里每户每月发一两张油票,两三斤的定量,凭油票到供销社去买“洋油”。</p><p class="ql-block"> 晚上,等屋内黑定了,才划着火柴,点亮一盏油灯。一粒昏黄的火焰从灯芯窜出,驱散屋内的黑暗。不知从哪吹来一丝风,灯火立刻摇忽不定,铺在地上的长长的身影随着火焰在不停摇曳。</p><p class="ql-block"> 吃晚饭时,油灯放在灶台高处。晚饭后,油灯又移到八仙桌上,这时,我开始写作业了。母亲就坐在八仙桌对面,她不识字,不能指导我什么,但她总是陪着我。她在做她永远做不完的事:她在捻棉线,左手轻拢一团棉花,右手捏住木轴,使劲一捻,悬在线端的陀螺欢快地转动起来,不一会,木轴上就绕满了密匝匝的棉线;她在纳鞋底,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顶针,熟练地从鞋底背面顶起钢针,再从正面抽出长长的白线;她在裁鞋面,一把剪刀在她手中灵活游走,“嚓嚓嚓”,一会儿工夫,布鞋就有了雏形。</p><p class="ql-block"> 母亲尽量把油灯挪向我这边。昏暗的灯光下,不得不凑近去辨认书上的字。“嗤”一声,头发被火苗燃掉一绺,散发出焦糊的气味。母亲嗔怪:“有没有烫着你?不要凑那么近!”</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上了初中,家里添置了罩灯。罩灯底座如高脚酒杯,为厚玻璃制成。灯罩形似葫芦,为透明薄玻璃制成。灯芯为扁长的棉条,可以调节灯光。</p><p class="ql-block"> 罩灯比小油灯亮了很多。从这时开始,罩灯成了我的专属,只有我读书学习时才可点亮。</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母亲依然坐在八仙桌那一端,做着她做不完的事。笔尖“沙沙沙”在纸面上移动,母亲抬头微笑着看看我,然后又低头去做她的活。</p><p class="ql-block"> 一只恼人的飞蛾,“噗噗噗”飞过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头钻进灯罩,“扑棱棱”不停翻滚,霎时就点燃了它的双翅。母亲赶紧拿下灯罩,取出飞蛾——不单因为怜悯,不然灯火可能被它扑灭。</p><p class="ql-block"> 摇曳的火苗映红了我和母亲的脸庞,也将我们的影子分别映在东西两面墙壁上,她就这样伴着我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屋外洋槐花的甜香随着摇曳的灯影漫进了整个屋子,屋内房梁上燕窝里的小燕子不时“吱吱”呢喃;闪电骤然撕开天空的黑暗,让灯光瞬间黯然失色,震响盖过了远处河岸的蛙鸣;墙角“唧唧”不停喧叫的蟋蟀,应和着月光笼罩下的远村犬吠;寒风从门缝钻进来,使劲摇晃灯火,屋外不时发出“咔吧”的声响,那是积雪压折了树枝……</p><p class="ql-block"> 我写完作业,母亲也收起了她的活。吹灭灯火,把黑暗还给静谧的夜——多么灿烂的时光啊!昏黄的跳动的灯火下,我和母亲摇曳的身影已深深刻在了年轮上!</p><p class="ql-block"> 1997年,香港回归那一年,电线拉到我家,我家终于装上了电灯。那一晚,打开电灯的瞬间,刺目的灯光照得我一时睁不开眼睛。我不禁用手遮住双眼,透过指缝,我看到了母亲那堆满笑意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