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名字叫馒头

凌雪飞梅

雨在小区上空飘着，那被风拂动的枝叶像扫帚，清扫那飘散的雨尘。 王大娘神情有点忧郁的站在自家七楼的阳台上。她像只刚从野外飞回巢边的飞鸟，似乎是忘了什么没有带回，在巢边转圈，挪动着爪子张望。 小阳台被她来回踱步，天色依旧空濛。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王大娘从北方平原的小村来到南方的大城市和儿子一起生活了才半个月，可她一直适应不了南方的饮食习惯。她在老家时，每天必须要有手作的馒头作为主食才安心。而现在和儿子住一起，儿媳是南方人，只食米粉或米饭，吃不惯北方的面食。耳濡目染，儿子也随他媳妇的习性了，不再像个地道的北方人。因此平时这一家子吃的，都是南方味道的东西。 街上开有包子店，售卖各类包子和馒头。关心母亲的儿子王灿在外面买了一袋馒头回来。可才吃了一口，就给王大娘“破案”了。 “灿儿，这馒头吃着没劲，虽然皮白如雪好看，也饱满得像个球。我们老家那些皮都带着麦黄，嚼有劲头，你买的都是软绵绵粘粘的，还没有一点麦香味。” “妈，你将就点吧，现在外面包子店都是卖机制的了，手作的几乎没有啦，没有哪家手工做的能拼得过机制面点厂家。” “我不懂你什么机制不机制的，要不是我关节痛使不了力，我才不吃你这些白石灰，腻子块。” “妈，你不要乱说。机制的馒头也是用面粉做的，不是什么白石灰。至于手工做的，去年还看到一个大爷在小区外卖手工馒头，味道跟老家一样的。今年不知啥原因，消失了好几个月了。要不然，我也不会买机制的馒头给您老尝，我也知道这玩意有的加些食用添加剂。” “那老头长啥样，你们两个全天上班不在家，我见到他来我可以自己下楼买。” “妈，那大爷和已过世的老爸一样，是一个男人。”王灿笑着说。 “你这小子，这么和你娘说话。大爷难道也有老太婆来扮的么？” “娘，我嘴巴笨不懂如何跟你说馒头大爷的样子。他来卖时会朝小区楼上大叫，馒头，馒头……” 王灿又朝王大娘如此那般的用手比划着。 “有这叫声的吗，哪就有味道，有味道了。我晓得了，你们去忙吧。” 　　自此，王大娘不时从屋里走到阳台上朝小区外的马路观望，等着一个和王灿他爸差不多年纪的大爷朝小区里高叫着:“馒头，馒头，馒头啊……” 天气有时晴，有时雨，有时风。小区的紫薇花开得满树浓艳艳的，马路上也不时走过一些老头子。买菜回来的，提着鱼竿准备去钓鱼的，抱着猫咪去遛弯的，就是没有推着一个大泡沫箱，上盖着白布，布上冒着热气的自行车的老头子。 嘴笨的王灿只会说这几个特征，王大娘也只会想象这几个模样。 可是已经过去一些时日了，王大娘在阳台上依旧没有见到卖馒头的大爷出现。 “要是我没得这肘关节炎，我才懒得等你这个走街卖货的呢。”王大娘气恼地自个嘟囔着。 自家磨的面粉，发力强劲的老面种，做的没你机制的雪白如玉，细腻圆滑。我粗糙，但有味道，那韧弹的嚼劲，满牙齿麦香的老味道。哎哟，不想了，越想我这老太太越不知怎么过这日子了。 这大城市到底好在哪里了，白石灰包子么？白石灰馒头么？ “你不自己来，我这老太去外面找你总可以吧。” 王大娘忘了王灿平时对自己的反复叮嘱。说什么她这个乡下老太没方向感了，在自己小区转几圈就以为到了北京。又说什么现在人心复杂，专坑老太老爷的坏人到处都有。戴眼镜显得很有文化很有涵养的人，有可能是推销假药的。说什么你拿着手机接一个电话，卡里的钱就不见了。 因此，没有他王灿带着，不要随意外出小区，以免他下班回来，又全球去搜人。 有这么夸张的么？我这个老太不信邪，要说这些都是真的，岂不是满地石头开花了，大树也会飞了。 何况我没有什么智能手机，就只有个仅能接听电话的老人功能机，不绑什么银行卡，更没什么的鬼屁二维码…… 王大娘也不再多想，径自下楼去了。儿子平日里一个劲地劝，这不行，那也不行，她听累了。在乡下一个劲的满平地乱跑，二急时还可以借一垄白菜地做掩护，蹲下一滋就完。一来城市，就跟笼子里的鸡鸭似的。 小区楼下的榕树底，几个老头围在一起动棋，有人从身边走过也不抬头看。稍远处，几个老太太拿着红巾，对着一个播放机扭着身子。 城市也好啊，种田的扭几下腰就可以当电影演员了。王大娘心里嘀咕着。 她走到小区大门外，侧着身体一会儿看马路这头，一会儿又转过去看另一头。 除了路中不时闪过的小车，像截木头一样从她眼前飞过。也有送水工搭着几桶纯净水驶过，有人驾着电动三轮车满载收来的纸皮迎面冲来，不时还有外卖小哥穿着各色衣服闪电似的飞过…… 就是没见，一辆自行车，一个盖白布冒热气的泡沫箱，一个老头子…… “大姐，你在路口这里瞅啥呢？我都看见你守有一个钟头了。” 王大娘猛听到身后有人跟她说话。她揉一揉眼睛，转过头，比自己年纪稍小的另一个阿姨在好奇地望着她笑。 “妹子，老姐在等人呢？你有没有见到有人喊馒头的。”王大娘笑着解释道:“我都守几天了，那老大哥愣着跟泥鳅似的一个鬼影也没见钻出来。” 阿姨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王大娘，莫非是老了，脑烧坏了的，断线了。 “大姐，啥人喊馒头？包子店才有馒头啊，这马路边哪有馒头的。” “我是说推泡沫箱卖馒头的老大哥，俺儿子说的。”王大娘又笑着解释。 至此，阿姨恍然大悟，忙赔笑着说:“我都误会大姐了。那个大哥做的馒头够地道，不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味道跟乡下做的一样。只是他已经好久没来本小区卖了。或许人家已经不做了，现在卖机制包点的满街都是。他传统小摆摊的是斗不过人家大店的。” “我就是因为吃了包子店的机制馒头没味道，才来找那个卖馒头的大哥的。我也是刚来本小区随儿子生活未久，不晓得那位馒头大哥现在何处卖。” 王大娘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飞过来的一辆小车卷起微尘，她眼睛一涩，不由得用手揉了一下眼睛。 阿姨明白后又笑了笑，拎着自己的菜篮离开了。王大娘还在守着，她想再等十几分钟，再不见人来就回去不等了。 　　忽然，一声声的呼喊从稍远处传来。 “馒头，馒头，馒头啊……” 人这不是等一会就来了吗，王大娘高兴得擂了自己一拳。她虽然没有尝过那个大爷的馒头，但听儿子的描述，和老家乡下的包子馒头一样味道。王大娘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味道正沿着马路一个劲的飘来。 更让她这个老太太高兴的是，还真是一个老头子一边张望，一边呼喊的朝小区门口这里的方向走来。只是没见他推着载有泡沫箱的自行车，是空着手走过来的。 啥不推车来呢？或许是放在小区另一边，是城管不许乱摆摊了？还是担心附近的包子商铺见到后出来打击排挤？ 王大娘又疑惑起来。 待那大爷越走越近时，王大娘忙朝对方扬手，还一边用力喊着: “朝我这边来。” 大爷一听王大娘叫他，刚才阴郁焦虑的表情一下子散开了，像遇到救星似的，朝王大娘处小跑过来。 今天我能吃到地道正宗的手工馒头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爷，王大娘心中乐开了花。 待大爷已经来到面前，王大娘才和蔼地问候:“大哥，你好，辛苦了。” “大妹子，我都寻找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踪影。幸好有你收留，要不，我都不知道何处去找，都急死人了。” 王大娘一皱眉头，我这边成天的寻你等你来，像我这种只尝传统旧味道的肯定不止一个，你这老师傅卖馒头怎么会需要寻人买的？ “师傅，你做的好吃，我家笨儿都赞味道好，本地一绝也。” 一听此言，大爷忽然遭刀刺了似的，脸色大变，铁青着咬牙切齿地叫着: “什么？馒头被你们吃了？” 王大娘被大爷突变的表情吓坏了，这老师傅脑壳里种的是什么高梁啊，怎么突然就变扫帚打人了。她小心翼翼地应着: “是啊，我儿子尝过了都赞你做的味道好。” “你们凶暴啊，竟敢吃我的馒头，我如何饶了你们这狗东西。” 怪不得儿子说已经好久不见大爷来卖了，肯定是脑子不正常了才歇的，这不正好明证着。 “大哥，馒头做了不是拿来吃的，你是用来当船坐的吗？” “馒头我养着是陪我过日子的，打发寂寞的，怎么给你这老太吃呢？这是犯法的事你不知道吗？” 罢了，买个馒头还碰上了个神经疯子。王大娘气得直打哆嗦。 “我吃个馒头咋犯法了，你这疯老头不想人家品尝就不要当街叫卖，还犯法，几毛钱的玩意，我要吃多少只才够格犯法？” “那可是名犬场里买的顶级萨摩耶犬，七千多大洋啊，你这老太还准备吃多少只啊？” 大爷暴跳如雷地吼叫着。 “胡扯，面粉做的馒头还能跑去狗场做名犬，你欺我老太不识字了。”王大娘也被大爷吼得生气了。 “我的狗不吃面粉做的馒头，只吃上好的狗粮，你这食狗的老太只配啃馒头。” 王大娘一下子全糊涂了，怔怔地瞪眼看着大爷，逐字念着: “你这老头不是卖馒头的那个大爷？” “我是本小区的退休老人，卖什么馒头？我是找我家走失的狗来的，它的名字叫馒头。我平时就这么叫他的。因为我以前爱吃地道的手工馒头。” 一阵风吹来，有点疾急，王大娘身子不禁踉跄了一下。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呆呆地望着大爷，再也说不出话。 经过的车辆卷起灰尘，同时袭向两个老人……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