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及我俩的往昔(中)

东歌

<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于一九三一年正月十五(农历),享年八十岁。</p><p class="ql-block"> 他在自己的自传中写到,他出生在大渡河边上。父母金婚那年,我曾陪他回过一次他的出生地。七十多年过去了,祖辈修造的那座三合院,竹篱砖瓦矮矮小小的经过岁月冲刷,风风雨雨的居然完整保留,还住着人家。而面向河的一边,小院离河岸已有了一千多米远。不知道是自然的演变,还是人为的改造,水面如此地平缓安静,已不在有以往的汹涌波涛。曲折蜿蜒的河道已经不是父亲记忆中那原来的摸样。</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他的父亲我的爷爷杨致祥,他的母亲我的奶奶张志芳共生了四个孩子,一女三男。老大俊华女孩。其后成联、成科、成心三个男孩。我父亲是四姊妹中最末一个。在杨家三兄弟中排行老三,被堂兄姊妹们叫做“三爸”。</p><p class="ql-block"> 据他回忆:家里最小的兄弟,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体弱多病,也最受母亲的疼爱。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得了一次病,说是很重。病中他出现了幻觉,指着家门口大喊大叫有鬼。一家人以及来看望的亲戚朋友都以为他快不行了。好在父亲顽强地挺了过来,逃过了他一生第一次劫难。</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自己的母亲充满了感情。他一生留给自己的父母的唯一遗物,就是他母亲亲自给他缝制的一双毛线袜。这双线袜很厚实。也许正是奶奶知道她的三儿怕冷,所以把这双袜子的毛线织了一层又一层。父亲对这双袜子特别的珍惜。有一次,我看见他把袜子规规整整叠起来,放在一个塑料盒子里,还郑重地叮嘱我: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似否在告诉我这也是他留给我的遗物。</p><p class="ql-block"> 快解放时,父亲正在读初中。在当时中国革命胜利浪潮蓬勃发展的形势影响下,他积极地参加了学校地下工作者组织地迎接解放的学生运动,被校方开除以肄业返回了家乡。回乡后他也没闲着,在家乡的小学当了一段时间的义务老师。</p><p class="ql-block"> 刚解放,由于父亲之前受过一些文化教育,在国家战后经济复苏急需大量知识人才之时,他报考了一所专业学校并顺利录取。毕业后分到基层林区做检尺员的工作。工作中,他喜欢动笔写点小稿子投到报社,三番五次,报社熟悉了他,被报社领导看中选调上来,经过培训把他调到了报社。进了大城市,工作性质变了,环境也好了很多。但编辑兼记者的岗位也极大的消耗着他基础本来就薄弱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就在人生的道路似否开始向上走着的时候,或许是受家庭成分出生的影响,父亲在政治上要求进步总是困难重重。每次政治运动都逃不过一次一次的煎熬。加之做文字工作养成的清高孤傲,不合时宜的身份和不入流的脾性,不久使他离开了报社,离开了大城市。而且一贬再贬,又回到了他曾经工作的林区。那时他壮年之时,壮志难酬,人生起伏的落差,身体透支性的消耗让他的性格更加内敛。他对自己的前途不再有更多的奢望,认命由时光的推动,在大山里生养他的三个孩子,很被动的过着自己的一生。并且这种生活方式也影响了他正在生长成长的儿女们。</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父亲这一生三天两头得病是经常的事。青少年时期左耳患中耳炎留下的病根,聋了一辈子;常年脾胃虚弱,胃子一不舒服,就吃多酶片,多酶片陪伴了他一生。在就职于报社编辑兼记者工作时,由于长期熬夜组稿写文章,换上了神经衰弱,因此还多次住医院。职业带来的后遗症,使他长期睡不好觉 ,也折磨了他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自身体质先天性的不足,则是他一生在与自然冷暖的变化和病菌的对抗中显得尤其柔弱。近一米七的个头,体重从他成年到过世就没有超过一百斤的记录。单薄的身体使他一生怕冷,再热的天气,除了有几天穿短袖衣外,一年四季基本是长衣长裤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到了冬天,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有一次,我托一位熟人陪父亲检查身体,她跟我说:在进行X光检查时,她帮我父亲脱衣服,一件一件地就像扒竹笋一样,外衣罩着棉衣,棉衣裹着绒衣,绒衣下夹着毛衣、毛背心,脱完了才看见衬衣背心。这不是夸张。也许那时衣裤料的质地差了些。但体质弱身体虚的确一直支撑着父亲他走过了八十年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我的印象中,父亲的日子总是过得紧紧巴巴的。他和母亲用每个月的工资收入养活了我们兄妹三个孩子。但只要是他计划家里的开支,就入不敷出,到了月底几天,就没有钱了。尤其退休后,穿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我从部队领的没有穿过的,或者是穿旧了再没有穿的外衣单裤、棉衣棉裤、绒衣绒裤、鞋子袜子。包括我不再穿的毛衣,只要还能穿,他都捡来套在自己的身上。在部队干休所住的一段时间,走出大门,经常被一些不知底细的人,误认为他是部队干休所的老干部。为此,他觉得很长脸,得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是的,他也算老干部,只是此老干部身份与彼老干部的身份距离太远,两个层面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岁月的蹉跎,父亲母亲婚姻一直过得很勉强。生活了一辈子,打闹了一辈子,跌跌撞撞结伴同行度过了一生。</p><p class="ql-block"> 从母亲那知道,当初他们相互找对方的目的性很强。母亲上世纪五十年代从成都卫校毕业后,为了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被分配到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马尔康医院。一群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年轻人,欢天喜地坐上汽车,从成都平原出发,走过灌县(现在的都江堰市)进入山区,人越走越稀,山越走越高,天越走越冷。到了马尔康,一条街从东通到西,星星落落几栋房子,与大城市相比完全是两个天地。残酷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使母亲一下从到最艰苦最需要的梦中醒来,她发誓:一年后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大城市。</p><p class="ql-block"> 当时,父亲在成都四川省林业厅《林业报》工作。从小的体弱多病,让他萌生的想法是找一个能够照顾自己的人作伴。经人介绍母亲是学医的,正合他的意,两人就这样认识结了婚。后来,由于各自的性格和相互为人处世的方式相差太大。结婚后的婚姻状况,也与他们想象的相去甚远,最后,谁的目的也没达到。因而心生芥蒂,一辈子貌合神离,矛盾不断。一会分开过,一会合着过。吵吵闹闹,动手动脚,给我心理留下了很重的阴影。</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只一次两次告诉我:生下我后,父母因各自生活在两地,所得收入各自掌握。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没有给抚养我的生活费,为此两人闹了很久。最后迫不得已,母亲把抚养我的问题反映到了父亲所在的单位,在领导的干预下,才解决了我抚养费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父母的婚姻生活,我不能说谁是谁非。但生活锁事,引发的婚姻矛盾,带给他们的面散心离的状况,的确直接影响了他们对孩子抚养的共识和态度。</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我考入大学。在远离父母学习期间,我牵挂最多就是希望父母的关系不吵不闹,能够好起来。为这我几乎每周都给父母去信。每封信我以一个十八岁青年对婚姻的认知,谈着自己都似懂非懂的大道理。每次去信后,父亲都能及时回信,通情达理的回复我关心的问题,心里自然非常高兴。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改变父母的婚姻现状,那是一个家庭多么幸运的事。我相信了父亲。十八岁的我也充满了期待。</p><p class="ql-block"> 然而,期待与现实,总是有差距。每个年代婚姻都有其极赋时代特征的婚姻模式和特点。而我想用几句话改变父母十几年,几十年习惯了的婚姻状态又谈何容易。争争吵吵,斗斗闹闹的婚姻,或许哪个年代都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婚姻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事情。而我们的父母在他们那个年代结识成婚持续下来的婚姻,虽然互不相让争吵了一辈子,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依旧不离不弃相守了一辈子,度过了银婚,度过了金婚。我的父母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会说理论道,也很能让人信服,毕竟他长期从事文字工作。但有时在实际生活中,父亲言与行的落差,留给我的疑惑,存放在我心里,时常撞击着我的认知。我们各自走着各自的路,犹如两条平行线,互相望着,却又始终行走不到一条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