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书·霜降

杉

**月白色** 谁都没料到，九月十五的月亮，比八月十五的还要圆，还要亮。大得宛如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用手机拍下来看，却变得又小又远。由此可见，和镜头相比，眼睛更具有穿透力，这种力量的追随，缩短了无数遥远的距离。 月光洒下来，一地银白。这柔软的清辉照拂着我们。我喜欢月白色。这种光不因月的阴晴圆缺而改变。只要天上有月，地上就有光。月的阴晴圆缺如人的悲欢离合，古人难全，今人也无奈。但只要有月，就有光，被照拂的日子就会清亮。 月白色，透明得如无色。但沐浴其中，却感觉丰富。你会想到遥远的海边，潮起潮落，那是起因和源头；会想到梦里的那轮月光，一直都在，永远不落，这是愿望和执念。如果是在一张白纸上，要怎么表现月色？其实和呈现雪色一样，需用有色的物象来反衬，在无中求有。这有，和我们拥有的一切一样，既虚幻又真实。 每次看见月光，就想起小时候。每个夏天，一家人晚饭后都喜欢坐在院子里纳凉。因而，我们从来不曾错过任何一夜的月光。我们摇着蒲扇，赶着蚊子，看天边的月色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却没有赞美，也没有感叹。那时的我太小，不懂得月光的情深意长，无法体会月光的静谧与温柔。月色虽淡雅似白裳仙女，但却那么遥远，与我们的生活毫无关联。那时我最大的企盼，是等待母亲吩咐我，去顺城街口端回一碗八分钱二两的豆花面。一碗面，一家人分享，吃进去的几口美味，让烟火之气盖过了月光。 如今也一样。在凡尘俗世中忙碌的人们，很少有人注意到月光的存在。但月光亘古至今，一直存在。不显山露水的月白色，乃天地间最柔和的色彩。不似阳光热烈，不似黑夜深邃，不锐利，不极端，是静谧之中，生命最初的纯洁。有些人经历曲折坎坷后，终于在某一个夜晚抬眼看见月亮，才惊觉那淡淡的月色中隐藏的故事和情感。而月光宁静依旧，如轻纱一般抚慰着受伤之人内心的疲惫与不安，直到忘却尘世的纷扰与喧嚣，找到内心的安宁与平静。 **几度秋** 十月寒露桂花开，被我视为今年秋天的开始。时间真短，霜降过后，秋天又该结束。 回想起来，一年又一年，无数的秋天就这样过去。在新晋诺奖得主韩江的诗里，被这几句触动：某一个夜晚/我凝视着/从白色碗里的米饭上方/升起的腾腾热气/那时我才知道/有什么已永远过去/此刻也一样/永远在流逝当中… 流逝的是经历、记忆，甚至还有生命。比如，去年站立过的稻田，已经不再，永远消失；我们常去的山里，每次落脚家的曾大哥，不过六十出头，在他家的桃树边和乡邻聊天，一秒钟的功夫失去知觉，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时光如水，岁月无情。人生几度秋，世事一场梦。十月里，时光音乐会如期开场。不同的是，今年是一场浩大的回忆杀。20年前的那几届超女悉数回归。这些年，除了极少数几个出道成功，其余绝大部分都被听众忘记了名字。那时05年那届最火，我和儿子都最喜欢张靓颖。后来她们还来我们这边阳光城巡演，在我们小房子旁边的体育馆里聆听了她的海豚音。如今，当年的她们都不再年轻，时间啊，就这样改变了每个人。一个当年的评委说，20年就是时光；另一个评委说，这里有一些人没能继续唱歌，不过没有关系，活出自己，想唱就唱。是啊，人间的梦想太多，无法都实现，如果都能实现，就不叫梦想，而是现实。现实每个人都无法逃避，必须面对。这样说，是因为现实大多残酷而严峻，但即便如此，也可以活出自我，过得精彩。 唱歌的初衷是因为喜欢吧，最终红不红，火不火是另外一件事。只要喜欢，就可以一直唱下去。没有更多人听到，虽有些遗憾，但并不致命，一样可以自我欣赏。在我记忆里最感动的歌声，都来自陌生人。一次是在西塘，一个小伙子应我的要求唱了一首“好久不见”，歌声里的西塘立刻成为我最独特的记忆。还有一次在泰国苏梅海边，我被一阵歌声吸引，不知道歌手是谁，也不知道歌名。女歌手那么深情，在那里独自吟唱，而我是唯一的听众。相信即便没有我，她也会深情吟唱，沉浸其中。动人的旋律一入耳，令我瞬间泪奔。我拍了照，但夜黑，看不清她的脸。但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牢牢记住这个瞬间的感动，这个夜晚的奇遇。 秋去秋又来，我们无端又陷入怀念。6年没聚在一起的几姐妹，月中终于又合体。我把6年前的合影翻给她们看，看到没有改变，其实又已经改变的模样，都唏嘘不已。时间催人老，秋天了，一个姐妹也刚退休。我们不需要再赶路，可以慢下来好好感受一路，看时间怎样掠过指间，岁月如何翻云覆雨。 霜降 前几日，又在夜里梦见爸妈。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我们还住在小时候那个老院子里，我还是没有长大。他们还是严肃有余亲热不足。霜降，是妈妈离开的时节，转眼已经8年过去，又一轮抗战结束。记忆永在，时间却无法阻止如季节的递进。 几天前，西岭雪山下了一场大雪。喜欢滑雪的孩子们有福了。儿子小时候就最喜欢去滑雪。在山上滑雪场，我们一趟一趟辛苦地把他推上去，然后他哗的一下就滑下来。如此往复，他很开心，我们却累得不行。如今他也时常出现在我梦里，但每一次也一样，永远是小时候的模样，不曾长大。大约潜意识里希望他永远不长大，如孩子一般快乐幸福；而自己想长大，但困在梦里永远也长不大。 唯一的解释，梦是凝固的时间。而醒来后的人生匆匆，眨眼便过。在季节深处怀想，一些记忆渐行渐远，就要抓不住。乌镇戏剧节又开幕了，据说古镇里街头都处处有戏。老早就想哪年这时节也去瞧瞧，但也只是想想而。人生如戏，场场相似又不同。时间远去，所有的人事已经变化。年华似水，一切转眼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