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会记住很多事》读后札记

山谷侠

　　 一

一条狗被一棵树砸断腰椎骨，从那之后，活蹦乱跳的黑狗就拖拉瘫痪后腿，腻腻歪歪地活着。

说起来，得从一年前。

南山坡，整日转悠着两条野狗。一黑一白，好像雄雌各一吧。黑狗在头里走，白狗厮跟着。白狗无端发出低吼，黑狗就冲着生人呲牙咧嘴徘徊。觉得黑白混杂在一起有点是非曲折不分的样子。遇到路人施舍残渣剩饭，把抢到的骨头在嘴里咬得咯嘣咯崩响，慌乱地吞下去，随后摇着尾巴横躺到一棵歪脖子构树下面。白狗在树干上蹭痒，黑狗在树根处磨牙。树根处已明显沟裂。

有一天早晨，见粗大的构树匍匐在地上，俩狗不见了踪影，树枝下有一绺黑毛。我知道夜来的风雨叫构树轰然倒地，击中在树底下做梦的狗子。

又过了两天，只见黑狗趴在树边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什么，白狗不知去向。这时候投喂的人来了，黑狗喉咙里发出悲鸣呜呜声，拖着后腿艰难地凑到跟前舔食。我知道，黑狗肯定是被树砸断了腰，想象得出当时发出悲惨的叫声。只是没有想到果报这么快。真的，的确会有这一天的，因为树根处日复一日留下来深深的伤痕。

狗是欺软怕硬的东西。转山的时候，经常遇见野狗挡道，为了避免被咬，总是吓唬它让道，有些狗并不怕，赖着不动弹。这个时候你躬身捡石头，狗就会识相跑得远远的。还有更凶更恶的，你若抡圆登山杖，呼的一声，它就害怕了，叫唤着溜掉了，以后再见到你的时候，恭恭敬敬远退到一边，眼珠子直视你的一举一动。

狗是铜头铁脖子，腰里挨不住一棒子。所以遇到烈狗，打头和脖子都不管用。打断它一条腿，狗就不再咬人了。狗咬人之前，先想到的是逃跑，一旦知道自己跑不动了，就乖巧得很。如果，在狗腰上抡上一棍子，狗就废掉了。狗腰很细，就像河两岸架着一根碗口细独木桥，能结实吗？

一年后的今天，黑狗还活着，已经没有原先的张狂，低眉顺眼，苟延残喘，了却苦空。

二

穿村过庄，总能遇到狂叫不止看家狗。

乡下的养狗，能够活到老也不易。听到陌生脚步声渐近，隔着篱笆昂头狂吠，又引来其它狗子此起彼伏的叫声，是想给外人一个下马威，让路人担惊受怕，惊魂不定。人走远没影了还叫唤，屋里有人骂一句“瞎了你的狗眼”。于是，土狗沉默，没趣趴下了。主人不顺心时候，狗子挨踢挨卷是常有的事。

若一条狗因主人错怪便赌气不咬不叫了，睁一眼闭一眼，那它的狗命也就长不了了。

看家狗太厉害了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善解人意均不行。活到一把年纪的老狗，积了经验，人前摇头摆尾不声不响，背后猛咬一口转身就窜。有时候八、九十天不照面，不知遁隐何处？这样的狗很像当今社会上变坏的老家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头脑的人不会跟这样的狗计较，老话说得好，“狗咬了你你还去咬狗吗?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避开胡作非为的老土狗乃是最好的选择。

被咬的人，大都会把梁子结在其主人身上，而主人又一股脑把责任推给老狗。是是非非算是理不清了。但一条狗随时都必须准备承担一切。

三

狗不会长记性，但树会记住很多事。

如果考古学家辨不真这个村寨的年龄，只要锯开一棵刚刚枯死的树，数数圈圈大致就清楚了。

树从来不胡乱走动，几十年、上百年呆在一个地方，人老走了，房子塌了，树尽职尽责地立生一边。现在许多空壳村，没有了人烟，但远归的人看到茂密的老树，便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故乡，探着路，寻到根。忆起久远种种事情，释怀乡愁的情结。

有一棵生长了二十多年的树，近几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病病殃殃半死不活，有的年份生了叶子就掉，好几年不结果。主人叫来人修枝、换土、浇肥，灌水都不管用。后来，主人病终，老树一下子从半腰处长出来七、八个主干，焕发了生机，直直指向天空。有人说，这树还了魂。

人是熬不过老树的。二、三十年精心伺候粗壮石榴树，每年春天红花朵朵、中秋期间硕果累累，红彤彤地煞是好看。打理它的主人走了，石榴树依旧开花结果。于是有人窃而取之。奇怪的是，今年花不开一朵，果不结一个。有人说，这树成了精。

我到新疆轮台去看过胡杨林，被震憾到的是顽强的生命。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它用三千年的时光，看尽了身边的无常。正是对生命淡然，才保护了自身的生命，它不在乎大自然或是人们对它的伤害，因为它内在的魂魄三千年常在。

每当我们被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情绪所侵犯、所桎梏，不妨试着将自己想像成一棵大漠里的胡杨，放足眼量，一眼望穿三千年是何等的豪迈。

看来，树不仅会记住很多事情，也会辨别是非善恶，看清周围人的所作所为。树内里是活的，这些个活物都是人灵魂跑过来的，他们没有走远，让人们从老树身上看到自己。

四

当然，能连通与人之间情感的不仅是树，还有许多生灵。鸟便是其一，它会记仇。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树上的果子冻没了。成群的黄嘴黑雀飞了过来，吃女贞树果实，拉黑屎于车上。有人就不满意了，动了伐树的念头。鸟是精灵，是有感知的，地震发生前就会预感，何况伐树是断了裹腹的食粮，没有了生路，它能不急吗？就如同人们在自然灾害年月吃野菜、啃树皮、嚼观音土活人是一样的。于是连续几天盘旋在这一带，天天排泄黑物抗议。随后扬长而去，从此再没出现过。

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可是，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在忙年。有几只斑鸠蹲在楼顶的护栏处，悄无声息注视着下方。突然，一只斑鸠展翅俯冲下来，一头撞到了对楼锃明瓦亮的窗玻璃上，头盖骨碎裂，眼睛充血，落地悲壮了。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总感觉不得劲。

农村老人说：“老树不能动，树活到一定年龄，活成精了，它记事的。死树也不能砍，砍了，它的魂灵无处安放，日子就不安生了”。

树是鸟的家，也是鸟的食粮，世上的生物链环环相扣。山间有几棵柿子树，老百姓是不会摘尽的，每年都会留少量的柿子在枝头，那是留给喜鹊过冬的。来年还要指望它们逮虫子呢。

五

刘亮程在《树会记住很多事》中这样写道：“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虫……”

“树不像人，在一个地方吃了亏，下次会躲开，树仅有一条向上的生路”。

白狗跑了，不知跑到哪座山头，反正有时间没看见了，剩下孤零零的黑狗，倒也安生，残度余年。愿六道轮回，有法可循，涅槃妙心。

读书、转山，有感，记下来。

变文字写下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了。必须允许被人任意解读，甚至误读。但总归是自己的妄言，由人评判。

2024年10月23日霜降写于山东济南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