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木秀于林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思乡这一主题，千百年来在漂泊的游子心中，从未断过。家乡的人，家乡的物，家乡的一草一木，尽管岁月流淌，却结结实实地“长”在了他乡客的心头。

宋之问在《渡汉江》里这么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王维在《杂诗》里这样写：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先说第二首诗吧。欧丽娟老师在《唐诗可以这样读》这部作品中，曾针对这首大家非常熟悉的诗向身边的人提问，结果很多人都是被问得无言以对。到底她提出了什么高深的“大”问题呢？其实恰恰相反，她只不过问了大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王维为什么会有最后那句提问？（为什么久别家乡，王维问的却是梅花开了没有？）

当初读到王维这句“寒梅著花未？”时，确实感到很一般，稀松平常，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乡遇到才从故乡来的老乡，想要问的事应该会很多很多啊？怎么就单单只问个寒梅花开了没有？这个也太一般甚至不值一提了吧？

在这里先插一笔个人的经历。曾经在知道第二天要见一个特别重要或者想见的人，当天就在心里预演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和要跟对方想说的话，就这样怀着万千期待想着明天的见面。第二天相见了，结果见面后之前预备的“台词”一句都没想起，流落到嘴边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嗨，你好呀！/你长变样了。可能有不少人和我一样，也会遇到过诸如此类的情景。一直很是费解：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再回到这首诗。清朝的宋顾乐曾这样评这首诗：“以微物悬念，传出件件关心，思家之切。”我将他的评语这样理解：王维虽然只是关心了寒梅是否着花，却以一花牵出和故乡相关的万千的“花”——家乡的人，家乡的树、花、草、小路、小院、小河，乃至猫猫狗狗的，都在我的关照之内。

欧丽娟老师在谈及此类经历后，结合这首诗她这样说的：“王维捕捉到了久别重逢的最初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的什么？是真实的心理状态，叫做“理性停摆”。是的，心里有很多要问的，可对于每一个问题的答复又没有心理建构：如得到的回答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还好说，如果是否定的呢，势必在心理上会受到一定的打击，人在这时往往是很脆弱的，想得到答案同时又害怕得到否定的回答。就像刀郎的歌词中那样“尽管准备了千万种面对，谁曾想是这样心碎……”不愿心碎于前，于是那微不足道的问题就脱口而出了，这样，可就给了自己一个内心自我建设的时机了。

这么一解说，我们就不难理解宋之问的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不敢问”的幽微的心理了，也不难理解经历了人生的风浪起伏体会到了愁滋味后的辛弃疾，却只言说了句“天凉好个秋”。

微言大义，小处更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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