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9年元月9日至2月1日,我们6位北京月坛中学同届不同班的六八届初中生,分两批来到陕西省延安县下坪公社李崖窑大队姬塔生产队插队落户,开始了远离父母踏入贫困山区艰苦奋斗的知青岁月,当时4女2男6位知青,年纪大都在十六七岁。</p><p class="ql-block"> 从繁华首都来到3000多里外陕北高原荒凉偏僻的小山村时,正逢寒冬腊月季节,看到村里的大人孩子们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补丁,许多孩子空心穿着单薄的棉衣棉裤,有的地方刮破了露着棉絮,有的露着半截小腿光脚穿着双破布鞋,许多人手上被冻出裂口,多日不洗的头上、脸上、手脚上结满了黑痂,能穿上光板羊皮袄的,就算是条件不错的人家了。</p><p class="ql-block">下图:姬塔村中几孔二百余年的接口子土窑洞(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土窑洞,用石料接上口子装上了木门窗,所需的修建费用是要经过多年的积攒才能凑够。有些贫困家庭的土炕上,连张完整的炕席都没有,各家的厕所极其简陋,不论男女老幼,解完大便都是用土圪塔擦腚眼儿,妇女更没有见过卫生纸,这里的贫困和落后令知青震惊。</p><p class="ql-block">下图:北京知青下乡时拍的照片,记录下当时陕北农村的真实情况,天真纯朴的陕北娃,在贫困艰苦的生活环境下顽强地生活(北京知青程近阳1969年10月22日拍摄于宜川县黄河渡口旁边只有三户人家的小河口村)。</p> <p class="ql-block"> 姬塔队离不设集市的下坪公社约25里,离最近的设有集市的子长县寺湾公社30余里,离延安县最近的设有集市的蟠龙公社55余里,离最近的玉皇庙公路长途汽车站70余里。村里有的老年人一辈子没有走出深山去过县城,村里许多年轻人还没有见过火车、汽车。</p><p class="ql-block"> 由于山大沟深交通不便,村民要去赶集,先要走出十几里崎岖蜿蜒的山间小路,才能到达稍平坦一些的川道继续前行。因山陡路险,春耕时节往山上、沟底送粪要靠人背驴驮,夏、秋收获时节,散布在村周围方圆十几里远近的山头、坡梁、沟洼地里的农作物,都要靠人力背回来。</p><p class="ql-block"> 最大的困难是没有电,给日常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为了省钱,村里的老乡使用麻油灯照明,晚上天黑后,勤快些的婆姨女子们,会借着昏暗的小麻油灯光纺线、织布、纳鞋底、做布鞋、缝补衣物。</p><p class="ql-block"> 队里没什么副业,一个壮劳力每天挣够十个工分算一个工,副业分值一个工只有几分钱,经济收入主要靠分粮和其他农产品。知青进村开的第一次座谈会上,村支书白长彪特意向我们介绍了队里的优越条件:姬塔队喂养了一匹枣红色的种马,每年的配种收入能挣一些钱,队里还养了两群羊,靠卖羊毛、羊绒也能给队里增加不少收入,所以姬塔队的副业收入比起别的生产队要高出不少。</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和同龄村民牛世斗,站在姬塔村通往子长县地界的公路上,向下行可通往蟠龙镇(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两位男知青借住的这户社员家,房东大娘年龄约60岁左右,中等身材体型较瘦,缠过足脚很小,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上下坡很吃力,但房东大娘特别能干,一天忙到晚从不闲着,为了帮孩子多的大儿子家解决一些生活困难,只要有点空闲时间,房东大娘不是盘腿坐在小纺车前纺线线,就是坐在一家老式的木制织布机前织土布。许多时候看到房东大娘坐在古老的织布机上,辛辛苦苦干上好长时间,才能织出一两寸宽的土布,要织够能做一件衣服的土布,是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后来得知,姬塔队还有几户社员家也有织布机,勤劳能干的妇女把织出的土布给家人做成衣服,就能把分配到的布票节省下来,拿到集市上换点粮食,以补贴家中吃粮开销。解决温饱问题,是当时队里社员日常生活中的首要大事。</p><p class="ql-block"> 正月元宵节过后的一天上午,房东大娘的一个远房亲戚,背着一箩筐胖嘟嘟的小猪娃,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来到我们村出售他的小猪,已经断奶并做了节育手术的小猪娃,每头售价6元,并明确告知他是急着筹款给儿子提亲送彩礼,这次卖猪娃不要粮食折换,不赊账要现金。但因我村头年受旱粮食减产,各家分的粮食不多,都拿不出现金购买,卖猪娃的老乡在村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有卖出去一头。</p><p class="ql-block"> 为了帮亲戚的忙,房东大娘找到任知青组长的我,热情地向我介绍了一番养猪的好处,并说知青来插队,国家供给你们的口粮比社员都多,你们把毛粮精加工后剩下的谷糠和麸子,拌上碎洋芋、野菜熬熟了,就是最好的猪饲料,把猪喂大了,又能吃肉还能卖钱增加收入。我听了大娘的介绍觉得挺好,就从知青账上支出6元现金去买猪娃。闻讯赶来的白书记仔细地帮我在6只猪娃中挑选了一头最壮最大的,并介绍说这种猪是土洋杂交品种,好养活长得快,如果喂的好,十个月左右就能长大长肥。</p><p class="ql-block"> 房东大娘听说后犹豫再三,也决定买一头猪娃喂养,她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拿出由两张壹元和十几张壹角、贰角、伍角凑齐的5元钱,去和卖猪娃的亲戚商量,能否用这5元钱,买下最弱小的那只猪娃?那个亲戚倒也爽快,挑出最弱小的那只猪娃卖给了房东大娘。随后,主家背起剩下的猪娃向村外走去,当他已走出半里多路时,房东大娘突然觉得,还是加一块钱买头壮实的猪娃好养活,于是她赶紧迈开小脚,颤巍巍地赶到村口,向走出很远的亲戚大声呐喊,让他赶紧回来重新换个猪娃。房东大娘转过身来,又让房东大伯去大儿子家借一块钱,过了好一阵儿,房东大娘的大儿媳,拿着东拼西借来的几张皱巴巴的几角钱凑成的一元钱,交给了早已返回村的卖猪娃老乡,房东大娘用那头最弱小的猪娃,换回了精心挑选的第二号强壮的黑猪娃。</p><p class="ql-block"> 送走了买猪娃的亲戚,房东大伯景世清把大黑二黑两头猪娃,都放进了他家的猪圈里,两头小猪相依为伴,在圈里过的还很安稳。</p><p class="ql-block"> 时隔几日,住在离房东家不远处山沟里的梁怀壁队长,也从30多里外的亲戚家赊(秋底付款)回来一头白色健壮的小猪娃。这三只小猪娃被喂养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的日子里,几头小猪清早各吃各家的猪食,吃个半饱后见主人不再添加食物,就摇晃着小尾巴相跟着走下山坡,去村前不远处一大片湿润的沟滩草地里,一起满地寻找着能吃的野菜野草,天热时还会跑到泥塘里打滚玩耍。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三头小猪又会结伴走回来,各自回家在门外等待主人喂食。晚上的这一顿猪食,要让小猪吃饱以便于长大。</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是当年房东景步清大伯家的两孔土窑洞,队里的男知青在左边的土窑洞借住过三个月(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姬塔生产队地广人稀,站在队里最高的山头上放眼四望,村子周围几十个山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几棵树,一望无际的山坡、崖畔、沟壑里,生长着许多能当柴烧的杂草,只是在沟底、村边湿气较大的地方,种植了一些柳树、桑树、榆树,全村的梨树、杏树、沙果树,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廖寥几棵。</p><p class="ql-block"> 队里的农田大部分是坡地、沟地,没有一分川地,开荒种地广种薄收,完全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时,粮食收得多一些,社员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如果遇到旱涝冰雹等天灾,会严重影响收成,社员的生活就会更加艰辛,吃粮做饭时,添加糠皮、麸子和野菜的日子就会更多一些。</p><p class="ql-block"> 全村仅有一口流量不大的泉水井,白天仅够村民轮流担水回家做饭,晚上井中溢出流到山沟的泉水,被社员修的一条小土坝拦住,形成一个长十几米、宽三四米的小水塘,供队里的牛、驴、马、羊等牲畜饮用。由于严重缺水,队里的社员很少洗衣拆被,十天半月难得洗一次头脸,一年难得洗几回脚,身上穿的衣服很少换洗,大人孩子的身上都长有虱子,知青到村里没多长时间,身上就招上了虱子,刚开始还被虱子咬的难以忍受,时间一长习惯后,就不去在意身上长虱子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由于缺水,队里种的蔬菜品种很少,多以耐寒的南瓜、西葫芦、土豆、胡萝卜、蔓茎、山白菜为主菜。所幸在广袤的黄土高原大地上,生长着生命力极强的黄花菜、灰灰菜、苦菜、荠菜、马齿苋、野韭菜、小蒜、地耳等许多种取之不尽的野菜,为村民们提供了大量的以菜代粮度过饥荒的宝贵资源。</p><p class="ql-block"> 在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知青们经常看到村里几位失去挣工分能力的老人,杵着拐杖迈着蹒跚的步伐,领着两三个还不够挣工分年龄的小娃,拎着小筐,在黄土高原的山坡中、崖畔上、沟岔里,寻找着各种能吃的野菜,为了生存,从年迈的老人到幼小的孩子,都在顽强地发挥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右侧的那孔石窑洞,是当年知青用60元买下的近二百年历史的老石窑,旁边原来是知青户的大猪圈,现已由安广俊家建起了新窑洞(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知青刚到生产队时,当地政府每月发给每个知青10元生活费(内含灶具费)、食用油3两和36斤供应粮,这36斤精粮标准,到粮站取粮时,按比例可以购得几斤麦子、10几斤谷物、20几斤高粱和玉米等,共计45斤毛粮。我队6位知青,每月的口粮加起来共有270斤毛粮。上次去领知青口粮时,队里派了一个好劳力,赶着两头毛驴爬坡越沟、趟水过河,往返140多里地,当天还要在蟠龙镇住一晚,历时两天才能把粮食驮回来。</p><p class="ql-block"> 由于缺油少菜,加之知青初来乍到,不会用五谷杂粮做当地的饭食,生活中面临着许多困难,春节时,虽然各家社员热情地给知青送来了一些油馍馍、黄馍馍、油糕、豆腐、豆芽等年节饭菜,让知青过上了一个美好的春节,但要从根本上解决生活困难,还是存在着很多问题。为了帮助我队知青度过生活难关,白书记和队干部商议后,决定从3月1日起,将我队的6位知青,分派到6户生活条件不错的社员家,搭伙吃两个月的饭,这样能帮助知青度过春荒时节青黄不接的最困难时期,知青每人每月留一元钱零花,剩下的9元生活费、3两食油,再把毛粮折合成36斤粮票,一并交给各自搭伙的社员家自行调剂伙食,尽量让知青吃好吃饱。队干部的这一决议,得到了全村社员的拥护,这件事情很快就得到落实:女知青刘同学去了白书记家,赵同学去了回乡教师安文宽家,另外两个女知青分别去了赤脚医生安广俊家和妇女队长武保兰家,男知青葛同学去了梁队长家,我去了房东大伯景步清家。</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和白长彪老书记合影留念,身后是沟对面姬塔村的部分风貌(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2月28日一早,白书记带着我走了20多里山路到公社说明情况,得到公社领导的大力支持,特批给我队知青可以把口粮领成粮票。随后,我们在公社领取了我队知青两个月的生活费,拿着公社开的介绍信,赶到30多里外的蟠龙粮站,顺利地领回了两个月的食油和粮票。下午在蟠龙镇随便吃了点饭,晚上因不堪忍受镇旅店大通铺简陋的住宿卫生条件,我和白书记就连夜步行50多里,天亮前赶回了生产队。3月1日从早饭开始,姬塔队6个知青就分散到6户社员家吃饭了。</p><p class="ql-block"> 我队知青到社员家搭伙吃饭期间,受到各家社员热情地接待和周到的照顾,这几家的大人和孩子们吃粗粮和加了谷糠、麸子的食物,把精粮做的食物让给知青吃,各家都想方设法变换着花样粗粮细作,尽量让知青吃好吃饱,陕北老乡淳朴厚道、心地善良、真诚待人的优秀品行,让知青们深受感动。他们还热情地给知青传授各种生活技巧和劳动技能,让我队知青很快地适应了生活环境。由于减少了加工粮食、砍柴做饭的生活负担,我队知青得以把精力很好的投入到劳动生产中去。几个女知青还把会办黑板报的特长发挥出来,她们利用休息时间,把分布在村里村外土墙上、崖壁前的十几处小黑板充分利用起来,在小黑板上连写带画,把黑板报办得丰富多彩,令社员和学生娃们都交口称赞。在这段时间里,知青们不辞辛苦,每天坚持采挖野菜,早晚认真加工猪食,精心喂养着小黑猪。</p><p class="ql-block"> 经过几个月的磨练,我队知青的生活能力和劳动技能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几个单纯的知青,凭着从小受到的英雄主义教育熏陶,干起农活不怕苦不怕累,争气好强努力向社员学习生产技能,尽力干好每项农活,到四月底再评工分时,女知青刘同学、赵同学已成为妇女队中最强劳动力,每个工能挣到妇女劳动力的满分。到5月28日才满17周岁的我,也评到了男劳力的最高分10分。男知青葛同学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上山下坡很是费力,干农活也稍逊一筹,虽然只评到妇女队的最高分,但他每天都坚持出工努力多挣工分。另外两个身单力薄的女知青,虽然没有评到满分,但她俩也是尽力而为,每天坚持出工不掉队。我队知青由于吃苦肯干表现出色,受到队干和社员的一致好评。</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是白书记家的一排石窑洞,姬塔队女知青在外侧这孔窑洞借住了三年多时间(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逐渐长大的两头黑猪和主人慢慢熟悉起来,有许多次看见房东大娘坐在院内的小凳子上,两头黑猪走过来躺下放平身子,房东大娘用两根树枝在两头小猪身上挠痒痒、清泥巴、捉虱子,把两头小猪舒服得直哼哼。知青有时也会凑上去帮着给小猪挠痒痒、捉虱子,两头小猪也不躲避,摇着小尾巴任由摆布。在辛苦劳作的日子里,我队知青在喂养小猪的过程中,也给艰辛的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p><p class="ql-block"> 到4月30日,我队知青就要结束在社员家搭伙吃饭的生活了,恰好在四月底的前几天,社员刘汉树一家搬进村边的新土窑洞居住,他家原先居住的那孔坐落在村子中心近二百年窑龄的老石窑,外加一个小仓窑、一个土豆窖、一个独立的茅厕,还有一个内有带棚顶猪舍的大猪圈,经队干部评估作价,以60元的价格卖给了知青使用。我和葛同学五一节这天上午,搬进了沟对面的这孔百年老石窑,我队知青集体灶,也从这天早上重新开伙。当天傍晚,大家费了很大劲儿,才把知青喂养的那头大黑猪赶进新猪圈,圈养了几天后,大黑猪慢慢适应了新环境,清早吃过猪食会自己蹓跶到村前那块草滩地,和二黑、小白汇合,一块儿寻食玩耍,天黑前会自己慢悠悠地走回新家,等着喂食。</p><p class="ql-block"> 春夏季节,田野里的野菜长得旺盛起来。每天下工回来的路上,几个知青会像那些勤劳顾家的社员一样,顺势在田间、路旁采一些野菜,人多力量大,每天都能采回许多,当天吃不完就洗净晾干备用,既解决了知青吃菜难的问题,还给小猪增添了饲料,每次吃饭时,知青们会有意省出一两口饭菜,倒在猪食盆里,给小猪增加点营养。知青认真按照老乡们传授的经验喂养着小猪,猪娃小时候不能喂粮食作物太多,以免光长肉不长骨架,反而长不大,待小猪长成六七十斤的克郎子(有骨架但肉少的猪)时,再多加糠皮、麸子等粮食作物,以利于给猪催膘长肉。</p><p class="ql-block"> 整个春耕播种期间,队里在大片土地里种了许多品种的土豆,按照不同品种土豆成熟期的长短,要错开时间,断断续续播种二十几天,这个期间,队里每次备完土豆籽种,就会把剩余的下脚料,多送给知青一部分。知青做饭菜时,把好的部分挑出来,配上野菜熬着吃,剩下的土豆皮和块茎,洗净了可以添加到猪食里。有时送来的土豆种籽下脚料当天吃不完,就用凉水泡着,能存放好几天。后来这种土豆没有了,知青就按二分五厘一斤的价格,向队里没有养猪的社员家买一些储存的小土豆,即可做菜也能当猪饲料。由于知青喂养的这头大黑猪饲料充足吃得饱,明显比二黑小白长得快。</p><p class="ql-block">下图:远处村边沟地里的大片玉米地,曾经是一片沟滩草地,村里社员和知青户的猪,就是散养在这片沟地上自由自在地活动(2024年10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队里的社员为了省钱,只会在入冬后的农闲时间,去60多里外子长县地界的小煤窑买点煤运回家,寒冬季节做饭时加点煤,能让烧热的土炕温度保持得时间长一些,天不冷的日子,社员就舍不得用煤烧炕做饭了,一年中大多数的日子,社员都是用柴禾、树枝生火做饭,因此上山砍柴,就成了社员日常生活中的一件重要事情。</p><p class="ql-block"> 春耕农忙过后的一天下午,我队知青集体出动,到离村五六里远的一个山沟里砍柴,离沟口较近的柴草都被砍光了,我们沿着陡峭崎岖的山间小道,下到四五十米深的沟底,砍到了足够背回去的柴禾。返程时,几个知青分别背着沉重的柴禾,艰难地攀登着陡峭的小路向山上走去,体质较弱的一个女知青渐渐落在了最后面,她低着头费力地走到一处狭窄陡峭的山口时,累得顾不上抬头看前面的路况,没有侧身通过山口,行进中身后的柴背子重重地撞在了突出的土崖上,这股力量又反弹回来,让她向后下方跌倒,她是用死扣背着六七十斤重的柴背子,结果连人带柴背子在陡坡上连着翻滚了好几个跟斗,滚落到十多米深的沟底才停下,所幸土软草厚没有伤到筋骨,但也吓得够呛大声呼救,听到她的喊声,我赶紧放下柴背跑下沟底,帮着把柴禾背到山顶路平的地方,魂魄稍定的女知青随后赶到,背起柴禾又顽强地向四五里远的村里走去。等知青们把柴禾背回家时,天已经黑了,这次的砍柴经历让知青们终身难忘。</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图左中山坡处,有一条陡峭的上坡小路,队里一位女知青背柴上坡时,就是从这儿摔到沟底的(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队的庄稼地,有的离村子六七里远,春耕、夏锄和秋收的农忙时节,为了节省赶路的时间,出工的社员到地里去干活,早饭和中午饭都是家里的婆姨女子们做好后,装到瓷罐里,然后再挑到地里来吃。</p><p class="ql-block"> 姬塔队知青灶负责做饭的赵同学,在农忙时节,每天清早起来就抓紧时间做早饭、喂小猪,早饭做好了,小猪也喂完了,然后就挑着知青的早饭罐,和队里其他送饭的女社员结伴而行,及时把早饭送到地里。吃过早饭后,这些既做饭又送饭的妇女,还要跟着大伙儿在地里干上大半晌活,才能挑着空饭罐回村去做中午饭,急急忙忙把午饭做好后,再挑着饭罐送到地里,吃过中午饭和下地的社员一同稍事休息后,还要和大伙一块在地里干到后半晌,才能提前一会儿回村去做晚饭。等下地干活的知青收工后,带着采到的野菜回来时,天都已经大黑了,干活麻利的赵同学早已把晚饭和猪食做好。窑洞里昏暗的煤油灯下,饥肠辘辘的知青们,狼吞虎咽地吃着简单的晚饭,窑洞外夜色阑珊中,饿了一天的小猪,也一口接一口贪婪地吃着猪食。待吃过晚饭,几个知青已是又累又困,相帮着把吃饱的小猪关进猪圈,稍作洗漱就抓紧时间睡觉去了。第二天,知青们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照常出工干活,这时的知青,已知道了农忙时节耽误了农活是要减产的道理,也明白了挣工分的重要性,因此再苦再累,每天也会跟着社员一起出工,唯恐给别人留下不懂事受不了苦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风调雨顺,队里的麦子获得大丰收,知青户分到了两担多麦子,社员们也吃到了久违的白面馍。社员家用麦子磨面,会把比谷糠好下咽的麸子留着给人吃,知青户的麦麸子,可就成了小猪的好饲料。有了麦麸子,加上夏土豆、西葫芦、豆角陆续成熟,不仅知青的伙食增添了花样,小猪的饲料也丰富了很多,知青喂养的小猪长得更快了,明显比二黑和小白大了一圈儿。快到中秋节时,知青养的这头大黑猪已长成一百三四十斤的大肥猪了。</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是离姬塔村最远的一条沟,知青曾在沟里修过小水坝、砍柴、背粪,在坡地上开荒种地。</p> <p class="ql-block"> 中秋节前两天的晚上,李崖窑大队召开队干扩大会议时,不少队干和社员,都鼓动我队知青把大黑猪杀了过中秋节,也就是在这次扩大会上,我得知姬塔队有一个女知青就要转走,去三原老家插队,另一个女知青也准备相跟着先去三原,然后再坐火车回北京看望生了病的母亲。她俩在喂养小猪的过程中,都付出了很多辛劳,现在就要离队了,应该让她们也能分享到劳动果实。我当晚就在会上表态,等过中秋节时把大黑猪杀了,把头、蹄、下水、板油留下,给知青改善一下生活,把猪肉卖给两队社员一同过节,开会的队干和社员听后都很高兴,纷纷报上要买的猪肉数量。</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前一天中午,我们得知李崖窑队来了两个赶着毛驴车卖西瓜的外村人,姬塔队山高地寒,不能种瓜搞副业,队里社员能吃上西瓜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情,我队的知青就准备去买西瓜过节,联想到春荒时节,队里有6家社员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接纳知青搭伙吃饭,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现在有两个女知青要离队了,还不知以后会不会再回来看望父老乡亲,这次趁着过中秋节,让知青给各自搭过伙的社员家送个西瓜,借以表达感谢之情。我的提议得到全体知青的认同,傍晚时分,我和葛同学往返八九里地,从李崖窑队买了7个大西瓜背了回来,知青户留下一个过节,然后每人抱着一个大西瓜,送给了各自搭过伙的社员家,此事虽小,但我队知青感恩回报社员的佳话,还是传了出去。</p><p class="ql-block">下图:李崖窑村部分风貌(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中秋节这天一大早,我请了一天假,把村里杀猪手艺最好的老房东景步清大伯请来,帮着杀猪收拾,我给他当下手干杂活。我们先把捆好的大黑猪用大抬秤称了一下分量,毛重138斤。然后宰杀放血、烫毛刮皮、开膛分割,去掉头蹄板油、五脏下水后,还剩下105斤零几两膘肥肉厚的带骨猪肉。景大伯把带骨猪肉分割成分量不等的肉条,分别称好重量做上记号,忙到中午收工时,两个生产队想买猪肉的社员陆续赶来。经过大家评议,按七角钱一斤的价格买卖,定好价格后,买猪肉的社员有的付现金,有的记账赊,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分割好的猪肉买光了,从账面上算,共收入72元6角钱。知青留下头蹄、下水、板油和一小条没有切割整齐的猪肉,过中秋节改善伙食。</p><p class="ql-block"> 按当地习俗,我过给了帮着杀猪分肉、收拾下水忙活了大半天的景大伯一个工的工分,还把带着尾巴的一小块后臀肉送给他作为酬谢,晚上再管一顿带肉的饭菜即可。</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晚上,我队知青灶的饭菜非常丰富,蒸了一大锅白面馍馍,做了一大盆猪肉土豆炖粉条,一大碟盐水煮猪肝,一大碗烧大肠,一碟辣椒炒腰花,一大盘炖大猪蹄子。也可能是同伴将要离别引发的伤感,加上知青之间原本不太熟悉,虽然已经一起搭伙了几个月,男生女生至今还是不怎么来往,虽说在劳动生活中,知青也会默默地配合暗暗地相助,但男生女生之间很少交谈拉话。现在知道有两个女知青要就要走了,真不知道跟她们说些什么才好。吃饭时除了我不断地招呼景大伯吃馍添菜,其他知青都是安静地各吃各饭,气氛显得有点沉闷。但已很长时间没有吃到肉菜的知青,那顿晚饭吃得特有滋味,把端上来的饭菜吃了个精光。</p><p class="ql-block">下图:姬塔村部分山梁沟壑风貌,图中是作者和村民牛世斗蹲在崖畔上,这里曾是知青和社员常来砍柴的地方(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两个女知青离开生产队不久,房东大娘下陡坡时不慎崴伤了脚,不便上山挖野菜了,加之秋粮还没有下来,她家的存粮已不多了,再接着喂养已长大的二黑猪已是力不从心。她把我和白书记、梁队长叫到家里,商量把她家的二黑猪转卖给知青,房东大娘表示,把二黑卖给知青她最放心,知青口粮足,肯定能把二黑喂养好。看到房东大娘的困境和信任,我决定买下二黑。经白书记、梁队长和景大伯商议后,把房东大娘家七八十斤重的克朗子黑猪,作价45元卖给了知青。第二天一大早,景大伯把二黑送进了知青户的大猪圈,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二黑逐渐熟悉了新的环境,不管走到哪里,傍晚时分,只要听到知青的吆喝声,就会自己走回来吃食。</p><p class="ql-block"> 梁队长夫妇有6个孩子,最大的女孩明娃十二三岁,还不到挣工分的年龄,但这个瘦弱的小女孩特别能吃苦,在家里不但帮着挑水洗衣、看护弟妹,还要抽时间领着两个稍大点的弟弟上山砍柴挖野菜。开春时,大队办起小学,家里只让八九岁的长子大平去上学,把大女儿明娃留在家,帮着照料家务。夏锄结束后,梁队长带着一个社员赶着两架毛驴车,去子长县寺湾公社修路工程段,拉运石料两个月,给队里增添些副业收入,家里砍柴挖野菜的事情,就要靠明娃姐弟俩完成了。</p><p class="ql-block"> 立秋后的一天下午,我和明娃的舅舅郭殿昌,各背着一大捆青玉米杆送往村里的饲养室。半路上遇到背着一大捆柴禾的明娃和背着一筐野菜的二平,也在下山回家,姐弟俩背的分量重,走的较慢,我和郭殿昌超过他们来到山脚下的饲养室,卸下玉米杆回头看时,明娃姐弟俩也来到了饲养室顶部离地面五米多高的脑畔上,那里有一道很长的半米多高的土圪梁,我们眼瞅着明娃转过身子,背身朝后,准备把柴禾背搁到圪梁上歇一会儿,没料到土圪梁又矮又窄,明娃的柴背子放的太靠外,重心向后偏移,至使柴背子连带着瘦小的明娃一同向后跌落,在空中翻滚了360度,重重的摔到5米多高的崖下,所幸落地时,明娃的身子正巧翻落在柴禾背的上面,虽说没伤到筋骨,但也摔得不轻,明娃连摔带吓,脸色苍白,躺在柴禾背上发呆,郭殿昌赶紧上前抚慰了半天,明娃这才缓过劲儿来,哭了几声,随即擦干眼泪,又背起柴禾,领着弟弟回家了,家里还等着用姐弟俩采来的野菜做晚饭和喂大白猪呢。</p><p class="ql-block">下图:北京知青当年拍摄的陕北农村生活实况(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夏秋季节,队里饲养的两群羊主要吃青饲料,拉的粪便又多又稀,羊圈里的地面每天会积满了又稀又粘的粪便,负责放羊的社员,每天要用黄土均匀地铺洒在粪便上,经过羊群反复踩踏,过上十天半月就会形成又硬又厚的粪土层。8月的一天下午,女知青赵同学光脚穿着双扣绊鞋,跟着几个女社员,第一次去羊圈里干“起粪”的农活。在光线昏暗的羊圈里,她冒着刺鼻熏眼的羊粪膻臭味,举起镢头,用力去刨脚下又硬又厚的粪土层,一镢头下去,只刨出一小块,她卯足了力气准备刨第二下时,没想到高高举起的镢头,碰到了羊圈窑洞的顶部,下落时改变了方向,大镢头锋利的前刃,重重地砍在了自己右脚背裸露的部位上,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蹿出老高,疼得她紧咬牙关,把嘴唇都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她赶紧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捂紧伤口止住了血,随后她谢绝了别人的搀扶,用一只左脚蹦跳着回到坡上不远处的知青窑洞,躺在炕上休息。队里的赤脚医生安广俊闻讯后急忙赶来,给她的伤口敷了些消炎药,用纱布包扎起来。晚上收工后,白书记和队干去看望时,她怕给队里添麻烦,就故作轻松的和大伙说:“没关系,过两天就会好的。”由于那阶段正是秋播种麦子的大忙季节,队干部只顾着忙于安排农活,一时疏忽,也没顾上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治疗,直到第8天晚上,赤脚医生安广俊来换药时,才发现她右脚背上的伤处仍然没有封口,砍断的一根血管的一头,露在皮肤外边,稍微一碰就疼得厉害,脚肿得走不了路,队干们得知情况后很是重视,第二天一早派了刘正喜大伯,牵着队里那匹枣红马,驮着赵同学去下坪公社卫生院治疗。因伤口错过了缝合期已无法缝合,医生只是把她右脚背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冲洗干净,把露出来已坏死的血管剪掉,再敷上些消炎药包扎了一下,开了些红药水、消炎粉、纱布,交给赵同学带回去,让队里的赤脚医生帮着换药治疗。</p><p class="ql-block"> 赵同学回队养伤期间,虽然因脚伤不能出工干活,但她每天仍坚持一瘸一拐地走到灶房,用从村里巧手婆姨那里学到的多种烹饪方法,变着花样给知青做饭,帮着洗衣缝补,还要熬猪食喂二黑,让其他知青腾出精力去忙农活。20多天后,伤口愈合能正常走路,她又出工干活挣工分去了,因没得到及时治疗,右脚面上的伤口长得不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p><p class="ql-block">下图:这片沟地的前下方,原先有一座小水塘,是村里喂养牲畜和知青、社员洗衣服的地方(2024年10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由于队里女知青的帮助照顾,帮我免去了轮流做饭、洗衣缝补的负担,让我集中精力干好农活有了保障,春耕播种开始的第一天,我一个早上就学会了技术性很强、劳动强度最重的“拿粪”这个农活,当天就成了“拿粪”主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梁队长的精心指导下,边干边学,很快掌握了所有的拿粪播种方法,从春耕开始第一天起,直到秋播种完麦子,中间除去下雨全队歇工的有数几天,队里只要有“拿粪”这个农活,我都会主动抢着去干,从头干到尾,一天也没有缺席过,我也因此受到队干部和公社领导的表扬。</p><p class="ql-block"> 女知青刘同学,干起农活学得快干得好,下半年她和吃苦肯干的妇女队长武保兰,都评上了每个工挣七分,成为妇女队的生产标兵。12月份,我和女知青刘同学、赵同学,同一天获批准成为共青团员。</p><p class="ql-block"> 我队知青由于集体灶办的好,劳动表现出色,被评为县级知青先进集体。姬塔生产队也被评为县级知青再教育先进集体,我和白书记都被评为先进个人,当年一同出席了延安县和延安地区首届知青积代会。</p><p class="ql-block">下图:陕北农村春耕时的景象,耕牛后边的第一人扶犁耕地,第二人胸前挎着粪筐干的是“拿粪”农活(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等忙完了收割、背运、打场、分菜、分粮等繁忙的农活,已经过了冬至节气,年底也是生产队进行年终总决算最忙的时候,知青们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底能分到多少现钱呢?知青们都等着分到钱做路费,回北京探望日思夜想的父母和家中亲人呢。</p><p class="ql-block"> 12月最后一天的晚上,白书记、梁队长带着会计和出纳,拿着两个大算盘和几本厚厚的账本,来到知青窑洞,按照队里实行的既复杂又细致的折算方法,详细计算出了我队几个知青年终分配的情况: </p><p class="ql-block"> 葛同学虽说出工干活的天数不少,但因每个工的分值低,全年挣到的工分不够基本口粮分标准,不但分不到现款,还要上交近20元的口粮款。</p><p class="ql-block"> 女知青赵同学,每天早上做饭误工扣半分,脚受伤误工20多天,全年挣的工分也没有达到基本口粮分标准,需上交近30元的口粮款。</p><p class="ql-block"> 女知青刘同学每天的工分值高,全年挣到了1700多分,超过了基本口粮分标准,超出的工分可以多分到几十斤粮食,还能分到现金8元多。</p><p class="ql-block"> 我全年挣到了2700多分,远远超过基本口粮费分标准,不但可以分到比别的知青多一倍的粮食,还能分到现金101元5角5分钱。</p><p class="ql-block">(另外两个离队女知青的工分另行结算)</p><p class="ql-block"> 几个知青得知了决算结果后,先是沉默了很长时间,谁也不说话,后来不知是谁首先开始小声抽泣,引得那三个知青都委屈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知青们都没有想到,一年干到头,很少误工休息,出工不怕风吹日晒,干活不叫苦不喊累,坚持多出工多挣工分,付出了多少汗水和辛劳,年底一算账,不但没有挣够回家往返一趟的路费钱60元,还要倒交口粮钱,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知青们心酸落泪失声哭泣?</p><p class="ql-block"> 见到此景,白书记和队干们赶紧好言相慰,都说你们知青分到的粮食比社员多了许多,明年的粮食肯定够吃,你们都应该高兴才是。听白书记和队干部们如此一说,那三个知青虽然止住了抽泣,但还是沉默不语。我虽然得知自己名下应分到的粮食和现金比他们都多,但看到他们几个伤心落泪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候我为了实现参军入伍报效祖国的宏大理想,一直在努力奋斗争当先进,面对当时的场景,我反复思考了一阵后,向大家说道:“我们少小离家一同来插队,干的活受的苦都一样,出工时间也基本相同,只是个人能力不同,才拉开了分差,这一年的生活中,女知青给了我们男知青很多的帮助,还承担了洗衣做饭的事情,我们是一个先进集体,应该把每个知青挣到的工分都集中在一起核算,大家的劳动所得都放在集体灶上一同分享,明年继续办好集体灶,把生活搞得更好,让北京的家人放心。”我的表态得到了白书记和队干部的称赞,也到得到了其他几位知青的认同。</p><p class="ql-block"> 随后,几个队干部又重新按一户人家一起分配的方法核算,这样一来,我队知青不但分到了足额口粮和其它农作物,而且谁也不用交口粮钱了,知青集体户还能分到60多元现金,加上以后卖掉二黑收入的钱,我队知青来年的生活费,也算有了着落。</p><p class="ql-block">下图:姬塔生产队养的两群羊,每年获得的经济收入是工分副业分配的重要来源(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这次年终会后,我队知青纷纷给家里写信汇报决算情况,尽量多报喜少报忧,但没钱买车票回家的窘境,还是避不开的话题。思念儿女心切的父母得知情况后,家中生活就是再困难,也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孩子回京所需的路费凑齐。女知青赵同学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五个年幼的弟妹,母亲是家庭妇女,全家人只靠父亲每月50多元的工资维持生活,为了给孩子凑路费,父母忍痛以80元的低价,卖掉了家中满族祖先留传下来的一件红木雕花大条案,凑够了孩子回京探亲的往返路费。靠着北京父母寄来的路费,我队的几个知青,才得以结伴而行回京探亲。</p><p class="ql-block"> 作为知青组长并负责管账的我,在第一年的集体灶生活中,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没有让我队知青额外交过一分钱生活费。为了减轻来年知青集体灶生活费用的压力,继续做到不让知青额外交生活费,我狠下心来,没有给队里的知青发现金补助,只发给回京探亲的知青每人40斤全国粮票,还可以到知青户粮仓里,任意挑选新鲜的谷物、豆类,量力而行,拿走三四十斤农产品带回北京,让家中亲友分享。因为要看守知青户的财产、粮食,还要每天喂养二黑,于是我主动留了下来,没有回家探亲。</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旁的大石碾,是村里供社员和知青推碾子压谷物的重要设施(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回京探亲的知青走后不久,延安县政府开始了征收公猪的工作,下坪公社给我队下达了征收两头公猪的指标。这时,队里的社员有八九家喂养着猪,由于把猪上交给公家(政府)会少收入不少钱,家里养了猪并达到收购标准的社员,都找出种种理由,不愿把辛辛苦苦养大的猪上交,征收通知下达了几天,一直没有社员报名响应。白书记家当时喂养的克朗子猪只有五六十斤,达不到上交标准,为了完成公社下达的征收任务,他不厌其烦地跑东家串西家,对养猪达标的社员耐心开导讲道理,但费尽口舌,还是没有人愿意报名。</p><p class="ql-block"> 上交限期最后一天的晚上,白书记召开了社员大会,明确告知这次上交公猪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准时装车运走,今晚一定要把上交公猪的指标落实下来,如果这次任务完不成,会影响到年底贫困户救济款的发放。来开会的社员,任凭白书记苦口婆心反复动员,有的闭目养神低头不语,有的叼着烟袋吃烟默不作声,过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人报名。</p><p class="ql-block"> 本来为了照顾知青来年的生活,白书记事先早已通知过我,知青户可以不参加这次公猪征收任务。现在看到社员们左右为难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开口说道:“在我们知青遇到困难时,队干部和社员帮助过我们度过了难关,现在队里遇到困难,我们知青也应该提供帮助出一把力,我们知青喂养的那头猪,可以算一个指标交给公家。”坐在角落里的梁队长听我说完,也激动地向大家表示:“北京来的学生娃,都能帮助队里分担困难,我这个当队长的也不能落后,我家的那头猪也算一个指标吧。”看到指标落实,会场的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散会前白书记表态,我和梁队长去公社交公猪,是代表生产队完成征收任务,来回赶路的误工,队里给每人记10分作为补助。</p><p class="ql-block">下图:陕北高原上的小山村(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刚亮,景步清大伯过来把我叫醒,告诉我早上不要做饭和做猪食,我和二黑都过他家去吃,房东大娘要给辛苦喂养过的二黑喂食送别。吃早饭的时候,我赶着二黑过沟上坡来到他家院子里,不曾想,刚和房东大娘见上面,她就厉声对我说道:“你这个学生娃娃憨着呢,害不下(不知道的意思)交公猪可囊(很多的意思)吃亏咧,可惜养了二黑一场,连口肉也吃不上啦。”说罢,房东大娘还撩起衣襟抹上了眼泪。景大伯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招呼我回到窑里上炕吃饭,房东大娘今早特意用新发好的糜子面,做了几个香喷喷的黄面馍馍,香甜可口非常好吃。她还给二黑的猪食盆里,加了半盆小米稀饭,把二黑喂的肚子滚圆,吃饱喝足了蹲坐在院子里,房东大娘走过去,眼中噙着泪水,给二黑最后一次捉虱子挠痒痒。</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梁队长和一家老小,簇拥着他家的大白猪前来会合,看来大白猪也吃了一顿从未吃过的美味早餐,把肚子撑得大大的。为了喂好这头大白猪,梁队长一家老小付出了多少辛劳,大白猪长壮了,淘气的二平还经常骑着它满院子跑,逗得几个年幼的弟妹开怀大笑,大白猪已成了孩子们亲密的伙伴,现在就要和它分别了,一家人真是恋恋不舍。</p><p class="ql-block"> 我和梁队长赶着两头大猪,缓缓的向村外走去,房东大娘抹着眼泪,跟着梁队长一家把我们送到村口,目送着我们走过山坡,消失在沟岔中看不见了,才都转身回去。从姬塔村到下坪公社要走20几里崎岖不平的山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头肥猪,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山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累得直喘粗气。</p><p class="ql-block">下图:原来从姬塔村通往村外的陡峭小路,现在已经修成了能通汽车的水泥路(2024年10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和梁队长赶着猪走了4个多小时,快到下午一点半了,才走到通往下坪供销社大路旁的几棵大树下,这时看到,有几个路远的外队社员,正在把随身带来的几大盆精心制作的猪食,给也是走路过来的几头大猪喂食,那几头大猪把头埋在盆里,贪婪地吃着猪食。</p><p class="ql-block"> 我和梁队长继续赶着猪走到供销社大门口时,看到从各条小路上,陆续赶来交公猪的其他生产队的社员,有的用毛驴车拉着大肥猪,有的自己拉着载有大猪的架子车,还有的用大箩筐抬着大猪,这些送往收购站的大猪,个个被喂得肚子滚圆。那些居住在川道上精明的社员,早已掌握好时间,赶在称重装车的最佳时机把猪送来,称重时也能保住毛猪的分量,减少损失。</p><p class="ql-block"> 再看我和梁队长家的这两头大猪,4个多小时走了25里的山路,一路上连拉屎带撒尿,早就腾空了肚子,因口渴缺水,嘴上还冒出了许多白沫。从未交过公猪的梁队长,这时懊恼不已,拍着脑门对我说道:“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多带点猪食来呢?猪饿瘪了会减少份量的呀!”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当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p><p class="ql-block"> 等我们来到公社供销社院内,又费了很大一会功夫,才轮到给我们这两头又渴又饿、肚子空空的大猪过秤评级,称完体重,两头大猪就立即被装上汽车等着运走。梁队长家的大白猪毛重144斤多点,我们知青户的二黑猪毛重142斤多点,都没有达到毛重够146斤的乙级标准,只能按丙级标准收购,每斤收购价也会少7分钱。</p><p class="ql-block"> 梁队长看到自家的猪只差两斤重量,就能提高一级收购价,顿时急得满脸通红,连忙向收购人员申辩解释,诉说着一路上的艰辛,可怜巴巴地向收购人员提出,能否把我们这两头猪的收购等级提高一级?负责收购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坚持原则,没有理会梁队长的请求,我俩只得怏怏不乐地拿着收据条子,去供销社拒台排队领钱。我们知青的这头二黑猪能卖71元多点,梁队长家的大白猪能卖72元多点,真是不比不知道,相比现在二黑、大白的毛重,都比中秋节知青户杀掉的那头大黑猪的毛重多好几斤,如果是自己杀猪,把肉卖掉,不但卖猪肉的收入能超过交公猪的收入,还能把头、蹄、下水、板油留下来,给家里人改善伙食,两相对比,真是亏大了。这时我才明白房东大娘今天早上嗔怪我的良苦用心,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替我们着想,怕我们知青娃吃亏呀。</p><p class="ql-block"> 梁队长更是心知肚明,如果把毛猪等级提升一级,还能挽回点损失。他心有不甘,又去找熟悉的公社干部诉说自己的不平,公社干部也没有谁能帮他解决问题,跑了半天也无结果的梁队长,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供销社领钱。</p><p class="ql-block">下图:下坪公社供销社外貌(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们领完钱,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我看到供销社柜台里有面包,每个只有拳头大小,售价一角钱一个,我已有很长时间没吃到面包了,就赶紧挤过去,把剩下的6个面包全都买了下来。之后我在院子里找到梁队长一同回村,走到没人处时,我从书包里拿出3个面包送给了梁队长,然后三下五除二,我就把剩下的3个面包,全都吃进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再看梁队长,吃完一个面包后,把剩下的两个面包塞到怀里,他这是舍不得吃,要把两个小面包带回家,分给孩子们尝尝。</p><p class="ql-block"> 回村的道路漫长,今后的生活还要继续。那年我17岁,心中充满了理想……</p><p class="ql-block"> 知青养猪交公的经历,是与我队知青来到农村第一年的成长经历紧密相连的,在和社员们共同生活的这段岁月中,知青了解到了社会上的许多真实情况,提高了在艰苦环境下努力生活的能力,增强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和信心,村里的老乡对我们细致入微的关怀和热忱的帮助,令我们终身铭记。</p><p class="ql-block">下图:北京知青女画家邢仪笔下陕北农村的春耕景象(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后记简介:</p><p class="ql-block"> 插队期间,我和女知青刘同学、赵同学,先后多次被生产队和公社推荐参军、上工农兵大学,都因家庭出身问题受到影响,政审没有被通过。</p><p class="ql-block"> 葛同学1972年8月,按照独生子女政策调回北京,到牡丹电视机厂工作。</p><p class="ql-block"> 刘同学于1972年12月底,招工至陕西商县十号信箱工作,1993年调回北京。</p><p class="ql-block"> 赵同学于1972年12月底,招工至延安供电所工作,1989年元月入党,1992年1月调回北京。</p><p class="ql-block"> 我于1971年7月,招工至延安汽车修理厂工作,1992年1月调回北京。</p><p class="ql-block">下图:陕北黄土高坡中蜿蜒的山路(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 2006年4月中旬,我回到姬塔村看望乡亲们,在村里住了6天,和白书记、武保兰、安广俊、郭殿尚、郭殿昌、刘汉树、牛世斗、牛天斗、景世俊、方尚云、王丕富、王丕华、王整社等众乡亲们深入交流尽情畅谈,得知姬塔村在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政策的推动下,村民通过承包土地自主经营,收到了很好的经济效益,短短几年就解决了温饱问题。90年代未退耕还林,国家加大了对延安老区发展农业经济建设的援助力度,姬塔村也获得了很大的收益,1992年联上电网家家用上了电,2002年修通了乡村道路,农用车、小汽车可以开到村里,运煤的拖拉机也能开到各家门口,村民还使用上了煤气罐,乡亲们再也不愁砍柴做饭、烧炕取暖的事了。</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在郭殿尚家为村里部分社员拍照留影。前排左三郭殿尚,右一是他老伴原妇女队长武保兰(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和村民们交谈中得知,2005年国家拨专款,包工包料,给延安老区农村的各乡各村,修建了自来水入户的系统工程,姬塔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p><p class="ql-block">下图:姬塔村原来唯一的露天泉水井,现修建成了密封蓄水深井,井下装的大功率水泵,可以把甘甜清洌的泉水抽到几十米高的山上水塔中(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分散居住在山沟两边的村民家里,都安装了自来水管,每家的自来水就是从建在半山上的密封水塔里,通过水管流入家中的。</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和村民牛世斗在半山腰上的水塔前留影(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村里大部分乡亲,都住进了新建的石窑洞,过去老式的木格子窗户,也换成了宽敞明亮的玻璃窗。村里许多人家还购置了农用车、拖拉机、小轿车,几乎家家都有大彩电、洗衣机。</p><p class="ql-block">下图:和姬塔村乡亲们合影,左起王整平、白书记和小孙子、郭殿尚、作者、王丕华和小孙女、王整社(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大人小孩儿,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服和各式各样的旅游鞋、皮鞋,村民家的厕所里摆上了卫生纸,村里的婆姨女子们把洗干净的卫生巾、乳罩、内衣等妇女专用品,大大方方地挂在院子里晾晒,这里的生活文明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p><p class="ql-block">下图:在白书记家做客,左起白书记二儿媳、二儿子、小孙子、老伴、白书记、作者(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我登上村里最高的山顶极目远望,看到周围群山的山坡上种上了成片的树木,沟沟岔岔里植被茂盛,一改过去的荒凉模样,回想当年,知青们曾在这些山头崖畔、圪梁陡坡、草滩沟岔中度过的青春年华,不禁令人睹物思情,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 在北京的几位老知青,得知姬塔村的生活环境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乡亲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都由衷地为第二故乡的乡亲们感到高兴。</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身后是姬塔村部分风貌(2006年4月拍摄)。</p> <p class="ql-block"> 老书记白长彪的大儿子白迎春,从手机微信上看到我写的几篇回忆文章,心情非常激动,我们通电话交流时,他回想起当年我队知青与村里乡亲们同甘共苦的生活往事,仍印象深刻,他和许多村民至今记得每个知青的名字和外号,并深情地说起,他的名字就是女知青刘同学帮着起的呢。</p><p class="ql-block">下图:白迎春和婆姨在自家平房前留影,拍摄於2024年10月(以下几张图片拍摄日期相同)。</p> <p class="ql-block"> 为了永远避开山体滑坡带来的危险,白迎春放弃了原来位于山脚下的三孔老石窑,在村前平缓的阳台坡地上,修建了四间砖混结构的大平房。</p><p class="ql-block">下图:白迎春家四间宽敞明亮的大平房。</p> <p class="ql-block"> 平房的采光和通风条件都比窑洞先进了许多,屋里的墙面平整雪白,灶台、炕围都贴了瓷砖,厨柜衣拒一应俱全,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下图:白迎春正在接自来水。</p> <p class="ql-block"> 当年知青到姬塔队时,年仅13岁的王丕华,为了帮家里挣工分而失去上学的机会,现在他和白延春是邻居,家里也盖起了一排砖混结构的大平房。</p><p class="ql-block">下图:王丕华和老伴、邻居在院内自来水龙头前洗衣服。</p> <p class="ql-block"> 王丕华现在是村里的养猪专业户,最多的时候养过七八十头猪,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饲养猪的方法也更先进了,一头优良品种的猪,喂养五六个月就能长到200多斤。</p><p class="ql-block">下图:王丕华喂养的这头大黑猪,和当年我们知青养大交公的那头大黑猪非常的像。</p> <p class="ql-block"> 王丕华家是全村第一个安装使用电热水器的,家里人随时可以洗热水澡,生活条件现在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下图:现已年近70岁的王丕华身体很是硬朗,对卫生间里的电气设备都能熟练地使用。</p> <p class="ql-block">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厚重的乡情,让淳朴善良的陕北人深深地眷念着自己的故乡,他们在这片日新月异的黄土地上,生生不息,奋斗不止。</p><p class="ql-block"> 下图中,姬塔村原来通往外边世界的崎岖小路,已变成平坦宽敞的水泥大路,我们姬塔村的几个老知青,衷心地祝愿村里的乡亲们,在改革开放的康庄大道上再接再厉,让今后的生活更加富裕幸福!</p> <p class="ql-block"> 我在制作此帖美篇时,得到姬塔村许多乡亲和几位老知青的大力帮助,在此向他们表示衷心地感谢。</p><p class="ql-block"> 谢谢看阅。</p><p class="ql-block"> 撰文: 王文田</p><p class="ql-block"> 图片: 白迎春</p><p class="ql-block"> 王整社</p><p class="ql-block"> 程近阳</p><p class="ql-block"> 王文田</p><p class="ql-block"> 网 络</p><p class="ql-block">2024年10月 於北京</p><p class="ql-block">下图:作者1971年9月在延安大桥留影。</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王文田,1952年5月28日出生,北京月坛中学初六八届知青,1969年2月1日赴陕西省延安县下坪公社李崖窑大队姬塔生产队插队,1971年7月招工到延安汽车修理厂工作,1986年2月调延安供电局工作,1992年元月调回北京自由职业,2007年5月退休,现在北京定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