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很光棍”

Cjl1949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陈平,高中毕业后下乡到诸城,回城在潍坊棉纺厂当工人,后调到高密县工作,乡镇任职七年,调回潍坊市人大机关工作至退休。</p><p class="ql-block"> 其自幼爱好文学,工作之余笔耕不辍,散文散见于《齐鲁晚报》、《潍坊日报》、《潍坊晚报》、《齐鲁文学》、《风筝都》等报刊。</p><p class="ql-block"> 陈平先生行文以平铺直叙见长,文笔自然流畅,语言精练细腻,文字干净利落,字里行间尽显才情。</p><p class="ql-block"> 写社会、写人生、写经历、写感悟,文如其人,无喧哗,不张扬。</p><p class="ql-block"> 陈平先生身处复杂多变的社会,有着酸甜苦辣的经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得益于“很光棍〞爷爷的大智慧。</p><p class="ql-block"> 阅过此文,使人看透社会,看懂人生,如身临其境,产生感悟,受益匪浅。</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爷爷“很光棍”</p><p class="ql-block"> 一陈 平</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俠肝义胆 智勇双全</p><p class="ql-block"> 每当端详爷爷慈眉善目、美髯垂胸的像片,无论怎么看,也就是一位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山村老农,怎么也和“很光棍”扯不上关系挂不上钩。</p><p class="ql-block"> 老家方圆几十里,说某某人“是光棍,”和说某某人“很光棍,”是两个绝然不同的概念,包含的意思更是相去甚远。前者是指婚姻状况,即从没娶过老婆,更没儿女的男人;后者是指性格、脾气及行事风格与众不同,且正义正直,有胆有识,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人。</p><p class="ql-block"> “很光棍”不但是个十分地方话的方言,而且是个不可轻易得到众人认可的褒义词。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很男爷们。”也有点有违思维惯性,不安常规出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出人意料,思之又合情合理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青山脚下的那片村落,对“很光棍”的人,大伙们打心眼里佩服敬慕。</p><p class="ql-block"> 爷爷“很光棍”的事,还得从抗战时期说起。</p><p class="ql-block"> 那时,爷爷正值英武壮年血气正刚,看到日本鬼子闯入这个村子杀了人,汉奸土匪溜进那个屯庄放了火,压不住的愤怒就从胸膛往外窜。苦于手无寸铁,小山村又地处偏僻,交通隔断,信息闭塞,群众散乱,抗日组织的触角远没触及到这里,所以,爷爷有气发不出,有劲使不上,干着急。</p><p class="ql-block"> 爷爷有一个血缘很远的远房弟弟,早年外地求学时参加了党组织,在胶东半岛一带组织抗日。这是爷爷从弟弟家人的嘴里听说的,并被告知,事关人头落地与否,万不可告与他人。</p><p class="ql-block"> 出于对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恨之入骨,对汉奸土匪欺压百姓胡作非为得忍无可忍,在一个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冬日,爷爷背上干粮出门了。</p><p class="ql-block"> 方向:胶东半岛东部;目的地:漫无目的;事由:寻找弟弟。</p><p class="ql-block"> 谁能想到,半月后,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穷困潦倒,破衣烂衫的爷爷回来了。不用说,枉跑一趟:没找到弟弟。</p><p class="ql-block"> 回来后,爷爷楞是半个月没出门,与家人也极少说话。可见爷爷的懊恼、沮丧、失望与灰心。</p><p class="ql-block"> 打那,爷爷的话少了,走动的圈子也小了,还时不时对奶奶发个火、动个气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还没有我的小姑小叔,缺少坚强后盾的奶奶只能忍气吞声。爷爷不知道的是,当他奔走在在胶东半岛崎岖陡峭风途雪路上时,弟弟已辗转家乡所在的地区领导抗日活动,更未料到的是,哥弟俩在大半年后的某一天,以一种闻所未闻、亘古未有的方式见了面。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大半年后的深秋,一个月黑星稀秋风肃杀的夜晚,远房弟弟的家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爷爷的院门,告诉一个惊人的消息:已从胶东半岛转战本县,带领武工队员神出鬼没打击日本鬼子的弟弟,由于叛徒出卖,被日军联队队长片野所管辖的汉奸武装、县清乡民团县大队杀害,并身首异处。身子已被家人殓回,头颅则被清乡会长兼民团县大队长的厉文礼悬挂于集市旗杆之上,且不准家人殓回下葬。</p><p class="ql-block"> 爷爷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牲,杀了人不让家人收全尸,还把头颅悬于荒郊野外孤守星月,我就是钻天入地也要把头颅找回来,成弟弟以全身之葬。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刚落黑,爷爷怀揣二十块大洋,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路。</p><p class="ql-block"> 那时,家境不宽裕,更谈不上富裕,但爷爷毕竟做着小本生意,手里多少有两个活钱,一是进货时要用;二是以备赊货的货主登门收款结账。这节骨眼上,也顾不上许多了,先把弟弟的人头恭回再说。当时爷爷只有十七八块大洋,不够数,硬是从奶奶东掖西藏的几块大洋中抢了几块才凑够。</p><p class="ql-block"> 据说,奶奶为这事一气之下回娘家住了两月,发誓不再回来。也许这是奶奶对爷爷善我行我素,喜侠肝义胆的不满和抗议。 </p><p class="ql-block"> 现在才知道,爷爷和奶奶迟暮之年嘴上起冲突时,奶奶总骂爷爷:土匪,强盗。奶奶指的就是这事,意思是:伸手要,行;动手抢,不行。每当奶奶骂到这句,爷爷总是低三下四息事宁人。</p><p class="ql-block"> 那时,二十块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能盖一间青砖大瓦房,一家老小吃一年。 怨不得奶奶年年不忘,时时不忘。</p><p class="ql-block"> 野外的风一阵紧起一阵,天上还下起了秋末冬初的最后一场雨,一场秋冷冬寒的雨。爷爷披蓑戴笠顶风冒雨走向五十里外,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熟人熟事,更不知结局的县城。上下湿透里外冰凉的爷爷摸索着走进县城时已近午夜,淅淅沥沥下,朦朦胧胧中,借着微弱的星光,常来小买小卖集市的南面旗杆上,果然挂着一颗人头。旗杆下,一持枪民团在一盏忽明忽暗的防风灯下晃来晃去。爷爷轻咳一声,顺势走了过去。好在民团没动刀动枪,也没大声喊叫;或许喊了,叫了,只是被雨声风声遮盖了也未可知。不管怎么说,爷爷放胆近前,与民团叽叽咕咕耳语了起来确是真的。嘀咕了大半个时辰,俩人又将一个小包,我送你推,你推我送地磨叽了几个来回,民团就不再犹豫,解开绳索,顺着旗杆把人头放了下来。爷爷二话没说,抽出腰间的布袋装上人头就走。走出没几步,那个民团又赶上来,悄声对爷爷反复叮咛:真要有八路军打了天下的那么一天,别忘了俺的名字,给俺在八路前作个证人,说说俺今天冒杀头危险做的好事,要不然,全家老少七八口子可就全完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爷爷和他弟弟见面了,还是沾着血迹的人头上的一面。以这样的场景见面,真是骇人听闻,惊世骇俗。</p><p class="ql-block"> 秋末冬初,夜长昼短。爷爷只身一人,身后背着个血迹未干,还左晃晃,右荡荡的人头,独自走在漆黑的雨夜里。</p><p class="ql-block"> 远处,狗吠阵阵夜鸦声声;近处,坟光茔火魑魅乱舞;眼前,树影摇曳风雨叠加。且不说独自走在黑夜里的惊恐万状浑身颤栗,光是背个血淋淋的人头在身后,也得叫人魂飞魄散灵魂出窍。爷爷真是好胆气。</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时,山村依然笼罩在秋霾重重的黑暗里。进得家门,马上叫奶奶去弟弟家,趁天未亮,雨未停,村未醒,让其家人把人头取回入殓。不一会,奶奶回来了,说是人家不敢来,怕。</p><p class="ql-block"> 爷爷说,他不敢来,我敢去。爷爷背上人头又走了,直到把弟弟的头颅安在身上埋葬好。回来后,爷爷倒头便睡,睡了整整一天方醒。</p><p class="ql-block"> 以上,是爷爷去逝的前两年,也是在一个秋末冬初的日子,我去看望八十有二的爷爷时,祖孙俩喝高兴了,或许爷爷想到已是风烛草露来日无多,或许感叹一生酸甜苦辣艰难困苦,或许是念及人生的惆怅和对生活的留恋,故此对孙子说出这件埋在心底若干年的陈年旧事吧。</p><p class="ql-block"> 最后,爷爷嘱咐:不可与外人知。 </p><p class="ql-block"> 我问过爷爷:人头背回后,从没从布袋里拿出来,借着灯光再仔细看看你弟弟人头上的面孔。</p><p class="ql-block"> 答:看了,还净了净脸。我大为惊骇,老天,还给光零零一个人头洗了洗脸!</p><p class="ql-block"> 我又问:人头上那面容什么样,脸,清瘦还是微胖;嘴,张着还是合着;眼,睁着还是闭着。</p><p class="ql-block"> 爷爷背过身去长叹一声,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言语。</p><p class="ql-block"> 其实,爷爷如此善举壮举,我早听哑巴大爷家的哥哥说起过,而且不止一次。可见,全村已是妇孺皆知。如不然,爷爷怎么能“很光棍”呢。</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