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董安宏

　　那晚，王庙大院有电影，名何，我不是没有记住，只有四岁的我连电影是什么都说不清楚，你知道吗？我竟将电影说成是“眼镜”。

大人小孩都奔了去，我也特别兴奋，急匆匆跑回家，朝母亲喊道：“妈，王庙有眼镜！王庙有眼镜……”因为太过着急，一不小心被门板绊倒，头就撞在了石门墩上，鲜血顿涌……

那天，正好镇医院的老吴和闵先生在我家，正在给三弟医烧伤。父亲赶紧将血淋淋的我抱到里屋，让两位叔给我包扎。就这样，我的额头缠了半个多月的纱布条。母亲摸着我的额头，叹到：

“真是的，祸不单行。”

现在想想，那天撞的挺重，就这么一撞，从此，我的额头多了一道疤痕，这疤痕伴随我了大半辈子。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就是现在，每一次照镜子，只要瞅到这个疤痕，或者洗脸摸到这个疤痕，我都会立马想到那一次经历，那伤处好像还有些疼呢。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戏。

崇凝镇过去有一戏园子，就在公社正对面，很大的一个院子，椽墙围着，未置大门，有会（赶集）时，那里边是牛市，县剧团有演出才能派上名正言顺的用途。

母亲不曾读过书，认不了几个字，但母亲颇爱看戏，只要有，母亲必看，并带着我们兄弟姐妹。那个年代，乡下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偶尔县剧团演一场戏，整个东塬就像过年般激动不已。

不等天黑，戏园子早就压压人影，沸声一片了。院子里装不了那么多人，不少小伙大姐姐干脆爬到墙头，像演杂技一样骑在墙头之上。你抬头看看，墙头上，一圈全是人影。

今晚上演的是著名秦腔剧《武家坡》，这部戏母亲最爱看。几十年来，母亲不知看过多少遍，不仅能讲出全部情节，而且，还会唱呢。闲时，母亲经常给我们讲这部戏，讲激动了，就唱一段。其实，很多年我都没有正儿八经看过这部戏，对这部戏的熟悉，完全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因为人太多，戏园子显得闹哄哄的，很乱，维持秩序的民兵不停地挥着竹竿吼道：“那边的，蹲哈，蹲哈……”随着竹竿的挥动，压压的人海不停地翻着波涌。

儿时，我并不爱戏剧，觉得戏剧这种东西有些罗说，一句台词竟能哼哼半天，急死人。那天晚上，母亲看的兴致勃勃，可我看了没多久就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当母亲喊醒我时，戏已落幕，我看到，戏园子一阵骚乱，男女老少都站起来，竞相朝戏园子外涌去，像躲难似的。台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演员们走到慕前，恭恭敬敬朝着台下鞠躬谢幕，可这些简单的乡下人并不知道此时要给点掌声，只顾着扭过身朝外挤。唉，城里人来到乡下，遇到这种尴尬已经算不了什么。

正儿八经看戏，是2001年，在省城西安。那一年我赞助了易俗社的春节秦腔晚会，易俗社特意送了我几十张票。唉，如果母亲在，我尽可以陪着她老人家坐在正儿八经的剧院里，好好看几天戏，只可惜，母亲于七年前就过世了。

已经四十多岁的我也和大部分西北人一样，喜欢上秦腔了。进了剧场，我和妻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子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在剧场看戏，不用抢位子，各坐各的，城里人很守秩序，很安静，从头到尾感觉都特别好。前后我看了两部戏，其中就有《武家坡》。看这部戏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母亲的看戏的画面，都是崇凝镇那个戏园子的画面，我甚至两泪横流……

是啊，孔子说得对，“子欲养而亲不待”，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去看戏，现在，当我有能力带着母亲去看戏，可母亲在哪儿呢？

再一次看戏，是十年前，在东北那个著名的城市。好友艳娟的四哥是那个剧场的老板，我们一家被安排在最中间的贵宾位置，不仅位置优越，而且，还备有丰富的茶点。先前看戏，看的都是中国戏剧，然这个晚上，我们看的是俄罗斯歌舞。歌舞，是一种特别的语言，要看懂得费点劲。对于那场俄罗斯歌舞，我似乎看懂了，似乎又没有看懂。不过，这个晚上，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在想，此时此刻，我是在看戏吗？

再后来，在国内好几个城市，很多企业家朋友知道我是一个“文化人”，都请我看过他们那里的地方戏剧。此时此刻的我，作为一个商人，同时也作为一个“文化人”，坐在优雅的剧场里，我经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在看戏，我好像也在戏中。

现在，也许是年岁大了，我不怎么看戏，也好像没有时间看戏。其实，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看了大半辈子的戏，我算是看明白了，看戏，还需要去剧场吗？现实人生，不就是最经典的一部大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