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

巴茅先生

                            清欢

 

                      细雨斜风作晓寒，

                      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洛清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于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是苏轼的一阕词，不像出现在初高中语文课本上的那些诗词被很多人熟知。我在读《东坡传》时初看到，甚是喜欢，便抄写在笔记本上供闲暇时翻阅，每次细读都会有别样的感受。

    特别喜欢“清欢”这个词，如果只从字面意思理解为淡淡的喜欢也是很典雅的生活状态，非常符合我现在这个年纪的人对人对事对物质的一种态度，不需要烈酒那般浓厚醇香，更像是在寡淡的白开水里投入了几片茶叶，谈不上有几多的回甘，却能让你有不断品下去的念想。也像是在索然无味的日子重复中，偶然发现了某种有情趣的东西，比如饭后散散步，午后看看书，睡前练练字，站在微风拂过的桥头观望溪边的垂钓者，或是看见街道延伸的尽头忽现一天落幕的余晖······总有那么一瞬间一刹那可以让波澜不惊的内心平添几分跃动。

    清欢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心境。苏轼在写这首《浣溪沙》前，刚与政治生涯中意见相左的王安石冰释前嫌，把酒言欢，两位大家一笑泯恩仇成为暮年知己。苏轼的一生历经风雨、颠沛蹉跎，亦能在此时放下所有，感慨到：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不久便上书朝廷请辞退休。对于苏轼，清欢何尝不是大彻大悟后的内心舍弃和选择。

   台湾作家林清玄对清欢有不一样的认识，他认为清欢是“淡淡的欢愉”，是来自于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出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了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甚至于体会了静静品一壶龙井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是对生活的无求。

   我既喜欢苏轼的豪放与豁达，也钟情于林清玄的具体和细腻，他们对清欢的阐述让我既喜欢清欢的表象，也让我慢慢地去悟它的内涵。清欢是与“静”联系在一起的，是陶渊明笔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但使愿无违的心理诉求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抛却尘俗纷扰，追求内心平静和自由的境界；是王建“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庭中栀子花。”的闲适；是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对孤寂的沉浸式体验；是赵师秀“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在清新恬静中的默默等候。

   那么清欢该如何寻获呢？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是极其不易的，身居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牢笼里，面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聆听着城市机械的轰鸣，连呼吸都是污浊的空气，更何况一天早出晚归、身心疲惫的我们哪还有时间去找寻呢？我们不过是偷窥了清欢的一隅罢了，回首过往时，嘴角尚能情不自禁的扬起。

   今年国庆节，学校要给吉首大学新生报到提供便利和电路维修的原因，提前两天放假，我趁着这个间隙回到老家看望一位长者，晚饭时喝了两杯酒也就不能驱车赶回，便四处走走，期望着预见一些老同学或者可以聊上几句的熟人。学校里还有我小学时的老师或许可以碰见，毕竟是周日的晚自习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走进曾经在这里度过两年的完小，里面的教学楼、宿舍、操场已面目全非，格局布置也与当年完全不同，六间教室和几个办公室亮着灯光，灯光透过玻璃照在平坦的塑胶跑道上，照在没有野草也没有尘土飞扬的篮球场上，几个健身器材和单双杠静静地陪着一排樟树伫立操坪的一角，像训练完毕的士兵等待着教官喊出解散的口号。时不时地有声音从亮着光的教室里传出来，声音不大也不吵闹，更像刚开发出来的小区里仅有几个孩童玩耍的声音。我循声而去，偌大的教室只有单人单座的二十不到的学生，有看电影的，有窃窃私语的，有东张西望的，就是没有几个认真看书的和引导看书的。无论学校外貌怎么的变化，我始终感觉到亲切，因为这是我成长过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播放，心里还是暖暖的，可我看到这一幕幕，内心变得复杂起来，我是该庆幸在怎么内卷的时段里，初三的孩子可以不必忧心忡忡，还是担忧，担忧这些快乐的孩子会以何种方式进入这个并不单纯的社会？我迷茫了，我失望了甚至有些绝望，这可是我曾经努力拼搏奋发图强展翅翱翔的地方，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是我留下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我看不到希望的地方。甚至我想到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它锈迹斑斑的样子，没有一丝生机，就像我的记忆中被抽去了最快乐的一部分，这让我痛彻心扉。

   带着愤然，我从三楼走到二楼再到一楼，当我还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时，在最后一个亮着灯的教室里，我看到了小学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低沉又和蔼；他上课还是那么的认真，板书还是那么工整，深情依旧，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被岁月侵蚀的沧桑。我靠着后门，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听他讲速度与时间的关系，一如从前。这一刻我是幸福的，被幸福包裹着。站上讲台十几年后我还能听到曾经的老师的课；这一刻我是感动的，老师榜样的力量一直影响着我，让我知道自己的坚持是有价值的；这一刻我是庆幸的，庆幸我的老师还在兢兢业业，没有随波逐流。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遇见他，看到他对学生的不闻不问，这会让我不知所措，所幸没有，我知道了有一盏灯会在我迷茫时出现，会有一个灯塔会在我远航时指引着我。

   老师课中看到了我，认出了我，直到下课了将仅有的13位学生放学了才将我从地上扶起，我像一位年少远离故土的游子回到了故乡，历经无数风风雨雨后回到了童年，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老师问我是不是喝酒了，我说我只喝了两杯，但我知道我喝醉了，醉在了旧时光里，醉在曾经追求梦想的地方，醉在了回忆里。

   问我为何喜欢清欢，我想那是我的内心追求，问我清欢为何好？我是回答不上来的，就像欣赏一副山水画卷，只有置身于画卷中的某个角落，方可欣赏到层林尽染和枫叶飘零，这也是我闲暇时独自一人前往山林荒野的原因，去听涧涧潺水，去抚摸温暖的溪流，去感受阵阵松涛，还有那陪伴着山脉延伸，一望无际的云······既然生活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苦闷繁多，我又何必一直深陷其中，我何不放过自己去憧憬一个美丽的世界，构建一个自由的蓝图——那里有自由的风和自由的自己，自由的空气里飞舞着自由的蝴蝶，自由的青草在柔和的阳光下自由的呼吸，我有一所和海子一样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吉首第七中学

                                              2024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