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生，再现汉武帝斥责、治罪司马迁的“庭审″现场记

天亮

摘录长篇历史小说《汉家天下一一千秋霸业》(第七部) 作家：清秋子

推荐理由 《汉家天下》是一部很奇特的书，它既有非常沉稳的内核，又有汪洋恣肆的叙事风格，两种不同的魅力奇特地融而为一。它在《史记》所给定的史料基础上，展开了奇异而又合乎情理的想象，使两千多年前的人与事鲜活了起来，能为现代人十分切近地基础上，能为现代人十分切面地感知。《汉家天下》是以校纯粹的章回小说语体所写成，

奇特的是，它又具有强烈的现代感其中所营造的方代人物的情怀，如细雨润物，读之，令人欲罢不能，难以释卷。一一王立群 现任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史记》研究会顾问、中国《文选》学会副会长。

前言 《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最初称为《太史公书》，或《太史公记》、《太史记》。作者是西汉时期的司马迁。

司马迁为败降李陵辨解惹怒了汉武帝而遭腐刑入狱，从此他奋笔疾书历经十余年完成《史记》。

摘录(章节片断)正文

……李陵见韩延年死，顿失斗志，仰天叹道：“无面目报陛下了！”便跳下马来，收刀入鞘，颓然坐于地，与身边仅余数卒，一同降了匈奴。

峡谷之中，一众汉军被惊醒，不见了军将，都四散逃命，大半为胡骑斩俘。至二三日后，逃入居延塞者，仅余四百余人。

李陵兵败处，离居延塞仅百里之远，残卒逃归，塞上吏民俱知消息，独不知李陵下落。边吏闻讯，不敢怠慢，连忙飞书急报长安。

武帝阅过边报，惊惧不已，不知李陵是死是活，想到若李陵被俘，未免太失汉家颜面。一连几日，纠结于此事，难以人眠。不得已，召了李陵之母及妻来，命东郭延为这二人看相。

武帝对东郭延道：“李陵带兵出塞，兵败未归。你看他家眷气色，可是早已身殁？”

东郭延看过两妇人面色，朝武帝递个眼色，武帝便示意二人退下。

待李母、李妻走后，东郭延禀道：“陛下，臣看这婆媳之相，并无丧色，故而李陵将军必还在人世。”

武帝不信，瞥一眼东郭延，嗤笑道：“李陵年少志大，欲做霍去病第二。如今陷胡地，必赴死，又焉能苟活？你这相术，或只为皮毛耳！”

东郭延连忙叩首道：“不敢！臣有罪，然心中尚存一念，唯愿李将军活，故而看不出死气来。”

武帝听出东郭延有弦外之音，怒气陡生，然又无从发作，只得自嘲道：“莫非朕就盼他死吗？”

“陛下明察世事，李陵却是逞少年意气，一人率五千步卒，就敢深人胡地。若不败，那便是蓬莱仙人了，我只为李将军叹！”

一番话，说得武帝哑然，苦笑道：“东郭先生，如此说来，朕也是不察世事呢。”便拂了拂袖，命东郭延退下了。

半月后，有边报至，称李陵已降匈奴。武帝展开奏报，几不能信双目，征愣片刻，忽就拍案而起：“全无天理！他李陵如何便能生降？”于是立召陈步乐来责问。

李陵降胡事，已于当日传开，陈步乐也有耳闻，心下便惶恐，战战兢兢趋入前殿。

武帝怒问道：“李陵怯懦如此，神鬼不能容！你是如何夸他的？”哪知陈步乐退下后，只觉羞愧难当，不多时，竟在北阙之下拔剑自尽了。

武帝闻讯，冷笑一声：“堂堂汉将，竟不如一骑卒知耻乎？李陵之罪，可谓古今少见！”便召群臣上殿来议。

群臣闻听此事，都怒不可遏，人人镶臂，皆以李陵降敌不死为罪。殿上申讨之声，沸反盈天。

武帝见太史令司马迁一人未语，便以目视之，问道：“司马君，闻你精通坟典，博通今。今日朕要问你：领军之将，不死战而降，该当何罪？”

司马迁早有定见，闻此问，便放言道：“陛下，臣闻李陵事亲孝、爱士卒，常奋不身，以殉国家之急。其人涵养，有国士之风。今遭兵败，偶一不幸，人皆以为罪，弱之臣亦随之揭其短，诚可痛心也！且李陵所提步卒，不满五千，深入胡地，力遏数万之敌，致敌死伤累累、首尾难顾。单于无奈，举倾国之民共围之。李陵转斗千里，矢尽而途穷：士卒犹能张空拳，冒白刃，北向与敌苦战而死。能得士卒效死，虽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李陵虽身败陷敌，其摧敌之功，足以扬威于天下。彼之不

死，若有机缘，定可以报汉。”

司马迁此言一出，武帝便知是何意，心中就冷笑：“好个书生，到底是嘴巧！”

原来，此次北征，李广利统大军，李陵不过为助攻，不料李陵反与单于相抗，斩俘甚多：相形之下，广利之功便甚小。武帝心存偏私，顾忌朝议，故意略过不提，而只斥李陵不义。偏偏司马迁不愿隐忍，据实以争，不啻是有意犯颜。

想到此，武帝大怒，脱口就严责道：“太史令，你为李陵游说，是要贬抑贰师将军乎？贰师功大功小，不消你来议，好歹他并未降匈奴。汉家颜面，已为李陵丧尽，你辩白又有何益？你熟读诗书，学富五车，却不知，一个‘义’字方为人之本吗？那李陵是何人？名将之后，统兵都尉，途穷而不殉国，辱没先祖者无过于此！朕曾闻，你家先祖，自尧舜至殷周，世代为史官。朕之于史，自是不及你，然也要问你：古来有何名将，曾于阵前倒戈？”

司马迁心知武帝此话，全是为回护李广利，却又不好揭破，只得强辩道：“前有路充国，后有赵破奴，皆身陷敌而后归来。李陵偏师力战，不幸陷敌，臣窃以为可宽假待之。”

武帝闻言更怒：“路充国，赵破奴，皆知忠义也，死不吐一个‘降’字。如何李陵力尽便可降？既如此，我问你：他麾下那些步卒，又是为何而死？”

“恕臣下妄言。臣并无为降将辩诬之意，唯愿陛下为国惜才，不至令将士寒心。”

“巧言！诡辩！儒生之才，只用在这上面吗？大丈夫，生当为国，死当尽忠，如何就为降将颂起德来了？耻何在，义又何在，荒诞何过于此？天下典籍万卷，从哪里读起，朕倒是不明白了！太史令责我，我实不知：倡忠义，哪里就寒了将士之心？”

“陛下…臣以为，若惜才，当不致有五千步卒深人胡地。”

“混账！”武帝怒极，狠狠一拍龙案，将案头国玺也震倒，殿上诸臣皆为之色变。司马迁也知不可再多言，于是伏地低首，默然无语。

武帝怒气犹未消，厉声道：“文人乱议，荒谬绝伦，已不知天地间有纲常了！亏你还曾受业于伏生、孔安国，只不知一肚子书读到哪里去了？廷尉杜周，你来！司马迁坐罪诬言罔上，着令下诏狱对簿。凡有说情者，同罪！”

群臣见天子盛怒，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上谒者、郎卫，饶是见惯了场面，也都得面如土色。

武帝怒喝声方落，便有谒者数人冲上前来，将司马迁头冠褫去，押下了殿。

再说那廷尉杜周，亦属酷吏，系由义纵举荐，跟从张汤为属吏，循阶而上，其残更甚于那二人，凡决狱，不循律令，专窥上意。与众酷吏所不同者，唯其少言稳貌似宽厚而已。

此时武帝虽已下令，杜周却不得要领，便跨前一步，躬身不发一语。

武帝见了，心知杜周是要探口风，想了想便道：“故太史令司马谈，精习黄老，纵六家，有好大的才学。如何这孽子司马迁，竟是个不晓事的？年前，谈公侍驾东

至洛阳，欲随朕封禅泰山，朕未允，谁料他竟郁积而殁。至今思之，朕仍有不忍。然汉律不容情，司马迁诬罔之罪，你按律处置就好。”

杜周是何等精明，闻听此言，便知天子之意，并不想取司马迁性命，当即领命退,自去办理了。

司马迁方入诏狱，杜周接踵即至，一声暴喝，皂吏便上前，褫去司马迁官服，换囚衣，手足俱上枷，绑缚得如同粽子般。

升堂问案之时，司马迁被拖曳上堂，杜周半张双目，叹口气道：“我向为左内史，令尊有旧，不想你为谈公之子，却忤逆如此。既有圣意下，本官也不便徇私，来先重答五十再说！”

众皂吏应声，一齐扑了上来，将司马迁按翻在地，随即一番狠命捶楚。

司马迁熬不住，嘶喊连连，杜周忽举手喊停，发问道：“廷议之时，竟敢触龙鳞……(天亮省略)

武帝接了谳词，却犹疑起来：“廷尉，以你之意，司马迁之罪果然当死？”

杜周早知有这一问，当即答道：“回护降将，罪莫大焉，百死犹未为过；然念及谈公，臣下亦多有踌躇…”

武帝瞥一眼杜周，隐隐一笑：“杜廷尉说话，果然滴水不漏。既如此，允其赎罪也好。”

杜周略一犹豫，随即回道：“司马迁家贫，并无五十万钱赎罪。”

武帝颇觉意外：“司马谈半生为官，竟未留五十万钱与后人吗？这个…便仁

心不得了，既然无钱，便处司马迁腐刑。这一刀，总是不可免的。”

诏令下，司马迁闻之，如五雷轰顶。腐刑即是除去男根，古来视为奇耻大辱。

男子受此刑，不但辱及先人，且为乡人所笑，若是常人，不如自尽了为好。此时狱中看管，并不甚严，显是杜周亦有意行方便。

然司马迁素有大志，愿承继家风，秉笔写史。自弱冠时起，便游历四方，北上齐鲁，南浮沅湘。赴曲阜孔墓前，向鲁儒学骑射、古礼；临汨罗屈原投江处，诵屈辞而大哭。又博览群书，从师苦学，于古史、诸子、货殖、星象等学无所不通。待刑之际，

几欲自尽，想起左丘明、孙膑，又难弃夙愿。几次反复，终还是不能轻生，决意忍辱以图大业。

司马迁受刑后，仍系于诏狱，便在囚室中开笔写起来，终著成千古《史记》，开二十四史之先河。其书所据，多为游历时访问父老所闻，其文多采，其论正直，千年之下亦令无数后人受益。

注：文中李陵是汉武将李广长子李当户的儿子，即李广的孙子。李陵在朝为侍中，年少勇武，礼贤下士，在朝野颇有声望。武帝每见他，都要赞叹：将门之后，果然有祖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