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张旗庄村中间有一棵老槐树，今天叫宋槐，论树龄，论高大，青州府敢称第一。过去的老槐树下是全村人的集散地，冬天老人们背靠大树晒太阳，夏天孩子们光着屁股捉迷藏，清晨队长撞钟带领社员上坡干活，傍晚各家端着粘煮碗唠着家常。</p><p class="ql-block"> 老槐树下有一家，世代单传，父老子弱。有一年，这家父子救济了一个流浪者，流浪汉在他家住了大半一年，临走给他们父子留下了七枚铜钱，从此这家父子俩专门钻研起了“金钱卦”。父子俩老的老，弱的弱，辈分又高，是刘姓人家的老头子，人们干脆称呼他们“老头子家的”。父子俩天资聪颖，三年间，把一“金钱卦”耍得小有名气，平时都是把七枚铜钱排放在传盘里，摆作北斗七星状，每逢初一十五，总是焚香上供，面对北天，念念有词，念得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过去院墙矮，房屋简单，从外面经过的人都看见过罢了。</p><p class="ql-block"> 这事要搁在今天，也就是他家爷俩人长得寒碜，干不了力气活，那时又没有娱乐条件，只是消遣打发时光罢了。可在当时不行啊，如此神神道道，还不引人遐想啊，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村中好事者农闲时节都到他家站站，坐坐，看看，问问。</p><p class="ql-block"> 还别说这父子俩虽然不知道《易经》为何物，但是说起卦相来还头头是道，一套一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日子一长，全村人都知道他们爷俩会算卦，大事小情，疑难杂症都来占一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都正打正着，歪打正着，不歪不正的打也着。小报酬不断，零花钱常有，小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p> <p class="ql-block"> 行说某年深秋，拾作完了庄稼活，地里没事干，全村老少除了晒太阳就来他家听卦书。这天，弥河东岸半截楼村有一刘姓老者家中走失了一只绵羊，找遍了河滩和南山坡，两天过去了没见踪影，抱着“有枣无枣打一竿儿”的心理来我村槐树底下“老头子家”里占卜问卦，河东刘姓是张旗庄上刘姓本家，辈分更小，丢羊的刘老头家里条件好，有四十大亩地，割肉杀鸡，背着满满一大葫芦酒来到“老头子家”，酒足饭饱闲聊天。</p><p class="ql-block"> 傍晚，老头子支起香案，对天长祝，念念有词。半天过后，头注香燃烬，老头子翻开第一枚铜钱，人们都望着老头子的脸，但见他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半晌不吱声。一注香燃烬又点燃第二注，翻开第二枚铜钱，只见老头子眉头的疙瘩越聚越大，仍是一言不发。这时村里看热闹的人早就站满了一屋子一天井了，虽然无人大声喧哗但是免不了交头接耳，不信任的脸色越来越多，更有几个不耐烦的，等不及了，零零碎碎的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一注香，半个时辰，及至燃尽五注香，翻过五枚铜钱，随着老头子眉头的更加紧锁，人们终于耐不住寂寞了，纷纷攘攘，埋怨声不断起来。“你到底会不会算啊？”“不会就不用装个熊样了！”“吃香的喝辣的就知道装神弄鬼糊弄人吧！”“趁早吧，快半夜了，别耽搁大伙儿睡觉。”任凭你瞎喳喳，老头子充耳不闻，虽然眉头仍然紧锁着不放，可也是真正的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了。只见老头子盘腿打坐，眼观鼻，鼻问心，心向天，岿然不动。老伴拿出皮袄给他披上，儿子重新添加炉火，烧水沏茶，第六柱香看看燃尽了，第六枚铜钱也翻开了，紧皱的眉头得舒展，总算又熬过了这半夜，人们鸦雀无声，张着嘴，瞪着眼看着他的手。万籁俱寂，只剩下天上的北斗七星闪闪的发着寒光，只听见老头子慢言慢语，自言自语“你家这绵羊倒是奇怪呢！从第一卦到这第六卦都在同一个地方，可就是为啥会在离地三丈三的空中呢？”人们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着听老头子把话说完，老头子却慢慢咽回去了后半句，吃下一盅茶，点燃第七注香，面对第七枚铜钱屏息静坐起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第七注香的将要燃尽，人们那颗吊着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天上的北斗星发出阵阵的冷冷的灿烂的光，老头子整衣肃容，仰身长拜，感谢着北斗星的指引啊。一番舞蹈拜祝，端坐正中央，然后一字一句，几乎单字崩出，“圆圆方方五堵墙，团毛正在花中央。最高树梢一展望，见面就在明头晌。”众人如听天书，各各瞠目结舌，三盅茶后，老头子慢慢解说，“你家绵羊在你家最高的树头上呢！明天头晌就能见到了。”你再看大伙儿，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嗐——”的一声，大都还想听老头子作进一步的解释呢，老头子骤然哑声，一个字也不再吐出，无奈大伙儿只好散去，半截楼来求算卦寻羊的老头儿也只好留宿，明天天不亮就得回家找寻绵羊啊。</p> <p class="ql-block"> 半截楼人也是将信将疑呀，天不亮回到家中就忙活开了。</p><p class="ql-block"> 见院中有棵硕大的梧桐树也算得上是家中最高大的树了，可是怎么看上面也没有东西啊，不要说是只羊了，就连只麻雀也难以寻到啊。看了半天，墙外有棵笔挺的楸树，在园子里，也是自家的，在最高顶上有个天大的老鸹窝，老汉心里想：绵羊不可能在老鸹窝里吧？“有枣无枣打一竿儿”上去看看吧。于是搬来高梯子矮凳子，长竹竿软绳子，集结完毕，老汉亲自上树，说啥也得弄个明白啊不是。</p><p class="ql-block"> 过去的农村人爬起树来个个好手，只见老汉把绳子在腰中拴牢，然后踩梯子，攥绳子，口咬竹竿，蹭蹭蹭就来到了百年老秋树顶，抻头一看老鸹窝，除了干巴的鸟粪，几根老鸹毛还能有啥？把个老汉气的三下五去二就把老鸭窝给扯蹬下来了。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老汉只能慢慢往下走了，再也没有刚才上树的蓬勃朝气了，上树容易下树难啊，找好踩头，低头细瞧，一步一挪的往下走啊。就这么慢腾腾的下着呢，只听一声清脆的，在刘老汉听来如同仙乐的“咩——咩——”儿的羊叫声传进了耳朵，老汉扎紧腰绳，先看树上再看四周，最后往下一看，在自家屋头山墙与邻居之间，有一堆乱柴草，还有几捆今年刚收下来的秫秸叶子，羊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啊。也来不及格外小心了，老汉抓紧绳子三悠两荡就来到了地面，墙角一看，绵羊因为爱吃新鲜的秫秸叶子，伸头够吃，把上面的花篓拽下来了，正巧倒扣在绵羊身上。绵羊轻易不叫，三天没有见到主人面了吧，听到主人在树上发声，这才叫了两声，也就在树顶上找到绵羊了。“圆圆方方五堵墙”谁家有五堵墙的呢？这花篓倒扣在地上不正好有五堵墙么？“团毛正在花中央”团毛不正是绵羊啊？不正在花篓的中央啊？我如果不爬上最高的秋树绵羊也看不到我呀？更不会叫了吧，我还怎么能找到羊呢？这不正是绵羊在树头上么！</p><p class="ql-block"> 半截楼刘老汉心中那个喜啊！顺轿，备马，去老家庄上请算卦的神仙爷爷庆贺三天。三天大戏唱完，从此，张旗庄上神算子爷爷的名声震动青州府东南约，随着春风的吹动，弥河上下游，大河东西岸到处传颂着神算子的美名，至今传为美谈。</p> <p class="ql-block">【抱月斋夜话系列《俗世奇人②》.心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