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许多年,我总想给故乡,故人,写一点曾经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种想法虽然在心底萌发了许多年,一些与故乡无关却与生计相关的文牍缠身,还有与生俱来的懒散,让叙述故乡的文字,始终只在心底蛰伏着。</p><p class="ql-block"> 一个曾经称作鄂城的小县城,如今翩然转身,变成了大厦林立日新月异的鄂州市,但昔时老鄂城,那棋盘般向东南西北延伸的石板路,那一幢幢青砖黛瓦的赣派建筑,以及高耸的马头墙,还有蜗居在这些老宅中的邻居们……还有因此而流淌的许多往事,如同一幅幅斑驳沧桑的画面,与一段昏黄的时光相连结,迭变成一段凝固的历史,常常让人百感交集。</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年少时时候,当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用一本本泛黄的书籍,拼接连缀出世界的经纬时,我无数次想逃离这座小城。当我登上西山,坐在苏轼吟诗作赋的九曲亭,在黄庭坚挥毫泼墨的松风阁留连往返,甚至在孙权夜读的书堂俳佪,在吴王试剑石边走过,我只有俱往矣的感觉。从历史的驿道走来,又直面秋风萧瑟的故乡,我竟然没有丝毫的爱与眷念。因此,我常常登上石门开山巅,那里有望夫石,一位初嫁的妇人,用望穿秋水的双眸,等待烽火征战的夫君归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年轻的少妇变成愁肠百结的怨妇,变成一尊石雕……我倚身在望夫石边,白云悠悠,长天浩渺,我只想变成一只大鹏,乘风远行。</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起年少的懵懂无知和轻狂,是多么的荒诞可笑,在故乡面前,我浅薄得象一张纸,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p> <p class="ql-block"> 我开始从事写作的年龄,应该是从十八九岁开始的,那是一个有梦想的年龄,文学于我除了爱好,我还把文学当作一条铺满鲜花的路,梦想有成为作家的那一天。现在想起来只是想笑,一条荆棘丛生的路,我终究没有跨过去,一辈子用文字养家糊口,一辈子俳佪于文学殿堂之外。</p><p class="ql-block"> 那时最初的写作,我与一些人的经历相似,诗歌是我走向文学殿堂的第一块基石。我深知诗歌在文字写作中的奠基作用,曾经拟过一个写作计划,什么时候,我的诗歌至少在省级以上的刊物发表,我才可以尝试从事其它文体的写作。1978年,我的诗歌《上坟》外一首,在《芳草》期刊变成了铅字,稿酬12元人民币。自此以后,我慢慢开始了散文写作。</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个时候,是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甚至读书,也似乎离经叛道误入歧途。每每提笔写作,想找到一本稿纸都不容易,但这一切,都压抑不住勃发向上的写作冲动,春夏秋冬晨昏更替,我常常因为一个好的构思,几行从心底流淌的诗句,一盏昏暗的电灯下,我像一只叫春的猫,兴奋地伏在稿纸上,推敲吟咏间,不觉东方既白晨𣌀初露。那时候无知无畏,我写的都是赶时应景的宏大叙事,有什么浪头就赶什么浪头,但关于故乡,我写得少之又少,偶尔为之的文字,虽有起承转合的见架,抒情叙事的弥合,但那些文字,终归是缺乏情感的。而散文写作,则是以“我”为主体,用个人的独特感知和体悟,去描摹和诠释已知和未知的世界。除了厚实的生活积累,充沛奔涌的情感,永远是散文鲜活跳动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 感谢命运的眷顾,让我对文字以及写作的爱,与安身立命的职业有了交集。</p><p class="ql-block"> 1986年初春时节,我从鄂州供销中专学校,调入市地方志办公室,一条冷板凳,将近坐了30年。</p><p class="ql-block"> 地方志编纂工作,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但这项文化工程,实在是一件西天取经的苦差事,浩如烟海的档案资料,一鳞半爪的断书残章,如欲在遮蔽的历史中正本清源抽丝剝茧,只有上下求索,苦苦修行。</p><p class="ql-block"> 30年的黄卷青灯史海钩沉,我一步步走近故乡感知故乡,在我眼中曾经单薄的故乡变得丰厚,佝偻的故乡变得伟岸,古往今来的鄂州,象高耸入云的巍巍高山,我只能仰望并顶礼膜拜。</p><p class="ql-block"> 在编辑地方志的闲暇,我也动笔写一些关于故乡的散文,一年三四篇或再多一些。但那些文字大多是利物报纸约稿的遵命之作,还有我耐不住寂寞的天性,虽然有《四眼井》之类的散文在征文大赛中获奖,但大多数文章,有空洞的骨干,有娇情的抒写,其实一堆文字,什么都不是。</p><p class="ql-block"> 我走近了故乡,但我并没有亲近、拥抱故乡,我的灵魂,没有与故乡连结。</p> <p class="ql-block"> 2019年阳春三月,我匆匆还乡,又匆匆离乡。时年岁末,新冠病毒开始在武汉肆虐,继而以滔天之势,迅速蔓延至整个世界。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因这场灾难死亡的人数高达700多万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谈虎色变,各国纷纷采取隔离、封城,甚至阻断国门的措施,以防止病毒的进一步发展。我也因此滞留在墨尔本,这一呆就是五年零47天。</p><p class="ql-block">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漫长的异域生活,我常常站在海边向西眺望,我才真正读懂余光中咀嚼的乡愁,是何等的甘甜苦涩而又难以吞咽。春去秋来的日子,我无数次地想念故乡,乡愁也如汹涌奔流的长江,荡涤着我日渐干涸的心田。于是,我又一次拿起思情怀乡的笔,这一次,我的笔不曾放下,断断续续一写就是五年。这五年的写作,也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与故乡、故人的故事时空交集的五年。</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成长在老鄂城的十字街,宋代开凿的四眼井,就在我家的街对面。这是鄂城的老街中,最悠长的一条街。街道西边,过何家塆就是西山脚下。街道东头,过太平桥延伸到华光庙和明清时期县试的考棚。这也是一条历史与时代进程紧密相连的一条街,这条街的西头,有县政府、有城关镇政府,有古楼街道办事处,有小城唯一的城关派出所。再递次由西向东,有天主教堂,有县工商联合会,有图书馆,有京剧团,还有公安局看守所高耸的岗楼和监狱……这条街,又因为与古楼街交汇,南来北往的商旅,进城卖菜赶集的乡民……十字街的石板路,一年四季,总是熙熙攘攘行人如梭。十字街的夜晚,永远是静谧而有韵味的,那是京剧团剧场袅袅传出的京腔京韵和鼓乐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让我最难忘的,还是十字街、建设街、新民街、胜利街……以及熊家巷,谢家巷、杨家巷、邬家巷……那些浓得化不开的市井味和烟火气,那些蜗居在老宅里,用艰韧撑起苦难,在泥淖挣扎前行的邻居们。</p><p class="ql-block"> 在我结集的这本散文中,小城小街的邻居形象,几乎占了全书一半的篇幅。如果一个时代,会留下一个时代不同的记忆,除了沧海桑田的变迁,一个个典型生动的人物个体,应该是一个时代最真实最客观最富有时代特征的标本和化石。法国作家雨果说,文学如果离开了人和崇高的情感…,就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是。</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曾经的邻居们,他们大多都是真正的市井小民,他们经历过两个时代的转型更迭,经历过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三反五反运动,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反右运动,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的政治运动,甚至他们养家糊口的职业,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锤白铁的,彈棉花的,打铁的,做木匠篾匠泥瓦匠的,做煤球的,拖板车运货的,代写书信礼帖的,为机关学校刻钢板的……他们职业不同,性格迥异,人生的际遇千差万别,甚至一言一行,还透出市井小民的自私精明与狡黠,但他们像野草一样艰韧不拔,他们在时代的变局中屈从命运,但不向命运低头,更不缺少人性的悲悯与善良。当我回忆起我曾经的故乡时,徐老伯,杨三娘,郝义德,还有秀英和荷花……我虽然隐去了他们的真实姓名,但他们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依然鲜活地站在我面前。倘若人们在阅读这些小人物时,能窥见一个已经落幕的时代,甚至能感知那个时代的脉动与呼吸,我就心满意足了。</p> <p class="ql-block"> 这本散文集,收录了描写故乡山川形胜的散文若干篇,这些文章的写作时间跨度很长,有三十年前的,有近两年的,并且良莠不齐。我不大擅长写抒情状物写景的散文,这类散文要写得精彩也确实不容易,空洞、无病呻吟,是这类散文的通病。有评论家称之为“杨朔弍陷阱”。史学大师王国维曾经感叹,散文是都能写又最难写好的文体。作为一个半吊子写手,我的文章也有这样的通病。但编选这本集子,我还是不揣浅陋,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总是钟爱的。</p> <p class="ql-block"> 此外,作为个人,我还对我人生的前三十年,用文字进行了大致的疏理,其所以有这样的写作安排,是因为我的前三十年,似乎历经过更多的傍偟伤痛与苦难,而我更愿意把一个卑微的个体,置于一个跌宕起伏的大时代中,让一个不同于他人的生命个体,能拆射一群人,甚至一代人的生存轨迹。不是为了凭吊过去,而是为了更好地珍惜当下,警醒未来。 一粒尘埃般的生命,我感恩生逢其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崭新时代。</p> <p class="ql-block"> 本书付梓之际,我要感谢知名作家温新阶先生,在我编写本书的过程中,温先生给了我亲力亲为的关心和指导。感谢湖北省军区原政治部副主任、方言、谱牒专家万幼斌先生,放下焚膏继晷的方言著述,欣然为本书作序。我还要感谢周克健、樊小庆二位先生,夜以继日,为该书逐字逐句审读纠谬编辑。湖北长阳的胡德声先生,耄耋之年,为我的若干拙作撰写评论。还有许多一如既往共情于心的亲朋好友和读者,在此一并表示感谢。</p><p class="ql-block"> 对于故乡,当代诗人艾青用多情的诗句写道:“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对于我而言,我对鄂州这片土地的深情挚爱,又何尝不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枝枝蔓蔓,虽铺陈无序,但涓涓心语,皆流于胸襟。寥寥赘语,以为后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甲辰年重阳于鄂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