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曲作评论（178）

东方茉莉

作 者 简 介

师道强，山西孝义市人，退休于介休市工信局。中国散曲研究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山西诗词学会唐明诗社顾问兼吕梁分社社长，孝义桥南文艺社社长，孝义散曲社和吕梁散曲社创始人、首任社长，山西黄河散曲和山西唐明散曲大课堂讲师。著有长篇小说《山水间》《白雪梦》，短篇小说集《推墙》，新编散曲剧《六尺巷》，散文与评论集《君子兰》，诗词集《莺啼序》，曲作与曲论《蟾宫曲》，文化专著《古城情思》等，计200余万字。



散 曲 的 灵 气

一一读钟绍勋君散曲作品

 作者 / 师道强（山西）

我最喜欢有灵气的散曲。钟绍勋君的作品灵气十足，我最爱看。甚至爱屋及乌，他所在的湖北施恩市散曲社的作品，我都要一一看完，其中也不乏有灵气之作。

什么叫“灵气”？好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我还是查找了一些资料。据称，灵气一词，最早出现在先秦时期的一部学术著作《管子·内业》中，其云：“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即，指人对外物感受和理解的能力。有聪慧而秀美的气质。更有晋人郭璞在《山海经图赞·神陆吾》中指出：“门明是对，司帝之门，吐纳灵气，熊魂魂。”这里，灵气似乎指仙气而言。

上面这些古代人之说，咱且不去商讨。单说散曲之灵气，我觉得可能是作者不露声色地，运用丰富的修辞手法，通过生动的景象描绘或深刻的哲理表达，创造一个优美的意境，并以细腻的情感抒发，展现出一种超越世俗的美，让人感受到一种灵性的力量和生命的活力。

如果这些还是抽象或空洞道理的话，那么我们分析一下绍勋君的几例作品，即可看出有下列几个特点。



出自天然 不施脂粉

作品有没有灵气，首先体现在语言上。我们知道，散曲源自于瓦舍巷陌，从一开始就带着浓厚的民间气息。其用语出之自天然，铺陈中脱口而出，自然免去了诗词的工稳端正，欲言又止的局面。正如明凌濛初在《谭曲杂札》中，论散曲的语言时指出的，“方言常语，沓而成章，着不得一毫故实”。下面看看绍勋君的两首作品：

〔南吕•四块玉〕无题

梁父吟，陈抟卧，泼墨狂书醉时歌，烟花风月皆堪破。邀几个白发翁，寻一处安乐窝，山野间闲快活。

〔双调•水仙子〕父亲的初夏

深深浅浅子规啼，慢慢腾腾烟斗陪，花花草草清香递。那蝉儿初入围，任由它兔走乌飞。秧田绿，汗褂肥，醉了白眉。

读了绍勋君上面的〔南吕•四块玉〕《无题》，首先想到的是关汉卿的同牌作品《闲适》，“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再如“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绍勋君继承了元散曲大家关汉卿的艺术特色，用白描手法，写得袒露直白，真率爽朗，具有一种活泼俊爽的风格。

首两句用典就有趣。“梁父吟”中的梁父，是孔子的弟子曾参。他作的《梁父吟》，其语言句句简洁，质朴而不浅，明白而不俗。直接影响到后代人，如诸葛亮、陈廷敬和李锴的同名作品。绍勋君这里的用典，十分清晰地表明了自已作品所“吟”的风格。

“陈抟卧”中的陈抟是五代后唐人，因赴试进士落第，从此不求俸禄官职，以山水为乐。曾移居华山云台观等地，求仙访道。据说，他每当睡觉时，多是一百多天而不醒。绍勋君在这里只用了一个“卧”字，就很传神地表达了这个典故。



就一般而言，散曲不提倡用典。但用好了，会使作品大增色彩。绍勋君此曲引用了这两个典故，其实也是为下面的句子铺垫。即，像梁父和陈抟那样，泼墨狂书，醉饮狂歌，看破风尘，追求自由。最后的三句更形象具体化地进行了描述：“邀几个白发翁，寻一处安乐窝，山野间闲快活。”这种灵气十足的语言，一扫凡俗的藻饰，让人产生一种清新的境界与美感。所反映的这种悠然自在的神仙般生活。这是指谁呢？绍勋君此曲的标题为《无题》，更引人深思。可能是作者本身，也可能是泛言之。对此，我倒也乐在其中。

上面的第二首〔双调•水仙子〕《父亲的初夏》，也写的有趣。关于父亲的作品自古以来很多，形容其勤劳朴实，父爱如山等等。但这首作品用白描的叙事手法，让人看到了“独一个”的父亲。前三句用多组叠词鼎足对，“深深浅浅、慢慢腾腾、花花草草”。看似自自然然，简简单单，但这种独特的白描手法，勾勒出了初夏时期的父亲，是那样的真实、豁达而亲切。

最后三句很传神，“秧田绿，汗褂肥，醉了白眉。”稻田丰收了，但父亲的汗掛“肥”了，其实是人瘦了啊，这种间接的描写更让人感动。结句“醉了白眉”直让人唏嘘，甚而泪目。一位可敬可爱的父亲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所以说，这首散曲的成功之处，就是手写口中语，口言心中事，浅言直说，明白道来。这样的写法，使父亲这样的人物性格，与散曲这样的语言表述，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性，从而使主题更为准确、鲜明、感人。

奇思妙想 独具一格

散曲有没有灵气，在于它的创新。正如刘永济在《元人散曲·选·序》中指出的，元散曲特征是“于熟中出新，于常中见巧。”要作到新和巧，关键在于作者的奇思妙想。所谓奇思是指奇妙的构思。构思要展开无限的形象思维，才能创作出新颖、奇巧，而别人没有想到和创作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才能使读者感到惊奇，大有眼目一亮的感觉。下面看看绍勋君的两首作品：



〔双调·沉醉东风〕山 行

早则早远峰戴纱，迟则迟落日铺霞，累则累步似挪，为则为春如画，叹则叹走马观花，怨则怨偷闲自有涯。喜则喜风光醉咱。

〔仙吕•寄生草〕无 题

屁颠颠攀权贵，急煎煎当炮灰，睡梦梦阴谋诡计心思费，羞答答沽名钓誉风光醉，舞旋旋沾花惹草良人媚。冷清清老天之上月黄昏，凄惨惨铁窗之下愁滋味。

这两首小令，字里行间充满奇情异趣，读来令人拍案叫绝。第一首的句式就很独特。对仗、鼎足、联珠对是散曲常用的手法。而绍勋君觉得这些手法还不够用，采取了全曲从头到尾，不仅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而且每句前三字用了“x则x”的句式，回环往复，节奏明快，韵律强烈。我孤陋寡闻，首次见到这种手法，很是新奇。第二首从头到尾的每句前三字，用了“屁颠颠”“急煎煎”“睡梦梦”等叠词，形象地表现出人物的神态和行为，使讽刺更加入木三分。

再从内容上看，第一篇《山行》，开篇以“早则早远峰戴纱，迟则迟落日铺霞”展现了山行过程中不同时间的美景。清晨，远处的山峰笼罩在轻纱般的薄雾中，如梦如幻；傍晚，落日的余晖洒下，将天空染成绚丽的彩霞。“累则累步似挪，为则为春如画”，既写出了山行的疲惫，又强调了山中春色如画，让人虽累却不舍离去。“叹则叹走马观花，怨则怨偷闲自有涯”则流露出一种对匆忙赏景的遗憾和对闲暇时光有限的感慨。最后“喜则喜风光醉咱”，表达了作者被山中风光深深陶醉的喜悦之情。

这首作品的艺术特色鲜明，句式巧妙，对比强烈。通过早晚景色的对比、累与喜的对比等，突出了山行的丰富体验和作者的细腻感情。有对美景的赞叹、对时光匆匆的叹息、对悠闲生活的向往以及最终被风光陶醉的喜悦。表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仿佛与作者一起身临其境，一同领略了山中的美丽风光和感受。

第二首开门见山，“屁颠颠攀权贵，急煎煎当炮灰”，生动地描绘出那些热衷于攀附权贵之人的丑态，他们急切地想要通过依附有权有势之人来获取利益，甚至不惜充当炮灰。“睡梦梦阴谋诡计心思费，羞答答沽名钓誉风光醉”，揭露了这类人满脑子阴谋诡计，为了沽名钓誉不择手段，沉浸在虚假的风光之中。“舞旋旋沾花惹草良人媚”，进一步刻画了其道德败坏的一面，在情场上也不检点，四处沾花惹草。最后“冷清清老天之上月黄昏，凄惨惨铁窗之下愁滋味”，则仿佛是对这类人的一种警示，当他们的恶行被揭露，等待他们的将是冷清的黄昏和铁窗之下的凄惨愁绪。

这首作品立意鲜明，寓意深刻。通过对这类人的描写，传达出对不良行为的批判和对正义的呼唤。很有警示作用和时代意义。

灵动活泼 俏皮幽默

作品有没有灵气，主要看其有没有浓郁的曲味。清人黄周星在《制曲技语》中说：“制曲之诀，虽尽于‘雅俗共赏’四字，仍可一字括之， 曰趣”。当代散曲方家南广勋先生也力主散曲要“趋俗尚趣”，并说“趣味是散曲的灵魂所在，人们欣赏散曲就是冲着散曲的趣味来的”。下面，先看绍勋君的第一首作品。

〔双调·碧玉箫〕日 子

青瓦红墙，蝉儿换高腔；绿蔓纱窗，萤儿闪微光。时蔬腊肉香，鸡汤啤酒凉，夜未央，醉卧芙蓉帐。强，抵多少归去来的陶元亮。

这首作品首四句扇面对，“青瓦红墙，蝉儿换高腔；绿蔓纱窗，萤儿闪微光”，通过对青瓦红墙、绿蔓纱窗以及蝉鸣萤光的描写，营造出一种古朴而宁静的氛围。青瓦红墙给人以安稳之感，蝉鸣高腔和萤光微闪则增添了自然的灵动。

接着是一组对仗句，“时蔬腊肉香，鸡汤啤酒凉”，从嗅觉和味觉上展现了生活中的烟火气息。时蔬的清新与腊肉的醇厚相融合，鸡汤的温暖与啤酒的凉爽形成对比，丰富了感官体验。



再下来的“夜未央，醉卧芙蓉帐”，描绘了夜晚的宁静与舒适，醉卧在芙蓉帐中，充满了诗意和浪漫。

最后的结句，“强，抵多少归去来的陶元亮”，将这种生活与陶渊明的归隐生活相媲美，表达了对这种自在日子的赞美和向往。

整首作品围绕题目的《日子》，用普通人家的住、吃、睡各方面的日常生活，用各种物象表达出来，看似平常，实则大有情趣。让人感受到一种远离喧嚣、回归自然的美好生活。





再看第二首：

〔双调·春闺怨〕题留守妇

日上三竿，身怀六甲。偷偷垂泪掐残花，咬牙不敢高声骂。些困乏，思那冤家，咫尺又天涯。

这首作品深刻地刻画了留守妇女的孤独与无奈。起句用对仗句“日上三竿，身怀六甲”，点明时间和人物状态。留守妇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更显其柔弱与孤单。下面用“偷偷垂泪掐残花，咬牙不敢高声骂”，细腻地描写了她的内心矛盾。垂泪体现了她的思念与委屈，而不敢高声骂则显示出她的隐忍和无奈。掐残花这个动作，更是将她内心的烦闷与压抑具象化。

收尾句“些困乏，思那冤家，咫尺又天涯”，困乏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的倦怠。思念远方的丈夫，明明夫妻关系很近，却因距离而感觉远在天涯。

这首小令虽然表现的是孤独、低沉、压抑的妇女形象，却用幽默、俏皮的口气，生动地展现了留守妇的生活困境和情感世界，让人对她的遭遇充满同情。



淋漓尽致 穷形尽相

有灵气的作品特别是套曲，往往以赋的手法，如滔滔大海，一气呵成，穷形尽相。任中敏在《词曲概》中所言：“曲以说得急切透彻，极情尽致为尚，不但不宽弛、不含蓄，而且，多冲口而出，若不能得者，用意则全然暴露于词。此其态度为迫切，为坦率，可谓恰与诗余相反也”。请看下面绍勋君在一次全国大赛中，获得二等奖的作品：

【仙吕·村里迓鼓】题大美房山

一个祖先遗址，一个燕都佳话。一个闷来时休闲度假，一个乘凉时水边林下。一个竹篱青瓦，一个花园民宿，一个高楼大厦。一个幽静贾公祠，一个古朴云居寺，一个喧嚣老树鸦，一个高耸耸千年照塔。

【元和令】一个白鹤涧底飞，一个明月岭头挂。一个青龙湖里夜行舟，一个索将花径踏。一个坡峰顶上赏黄栌，一个好比刘姥姥进园四处耍。

【上马娇】一个鸭旋抓，一个猪旋杀。一个好客李婶正烹茶，一个打着呼噜酣然入梦葡萄架。一个打着饱嗝使劲儿的夸，一个边走边嚷没醉脚儿滑。

【游四门】一个大棚蔬菜作生涯，一个公路密如麻。一个青山绿水真无价，一个湿地网鱼虾。一个背着小手萌萌学步的娃，一个脱贫致富的大爷人前人后笑呷呷。

【胜葫芦】一个斯斯文文学子归乡非是傻，一个大大小小池内养牛蛙，一个红红火火网上直销喜爸妈。一个吹吹打打，一个羞羞答答，一个如花似玉的博士娶回家。

【后庭花】一个窦店斗鸡味正鲜，一个蒲洼蘑菇汤淡雅。一个战友杯中叙，一个国旗门上插。一个如影随形俏丫丫，一个风轻云淡无牵无挂，一个韩村河看落花，一个上房山步彩霞，一个号蓬莱堪醉咱。

【青哥儿】一个活脱脱房山房山如画，一个韵悠悠贾岛贾岛堪夸，一个睡梦梦反复推敲誉天涯。一个拒马蒹葭，一个永定芦花，一个白玉无瑕，一个山水如家，一个游客欢洽，一个郁怱怱绿色屏帏护京华，一个情深深写一曲《村里迓鼓》诗难罢。

这首作品是歌颂房山的散套，它以丰富的笔触和生动的描写，全方位地展现了房山的美丽与魅力。在数以千计的参赛作品中突颖而出，是有其特别的过人之处。

其最突出的手法是从头到尾，连续用了50多个一xx的排比句式。这些大型句式，长短错落，层次井然，语势跳宕而文意贯穿，好似长江后浪推前浪，最后汇成滔滔巨流涌入大海，结束了作者有序的铺陈和豪纵的抒情。因而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

头牌曲“一个祖先遗址，一个燕都佳话……一个乘凉时水边林下……一个高耸耸千年照塔”，将房山的历史遗迹、自然风光、人文景观一一罗列，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仿佛置身于房山的美景之中。



“元和令”部分，“一个白鹤涧底飞，一个明月岭头挂……一个好比刘姥姥进园四处耍”，进一步描绘了房山的自然之美和人们在其中的悠闲生活，既有动态的画面，又有充满趣味的场景。

“上马娇”则以生动的生活场景，展现了房山人的热情好客和生活的惬意，“一个鸭旋抓，一个猪旋杀……一个边走边嚷没醉脚儿滑”，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

“游四门”从不同方面展现了房山的现代发展与传统生活的融合，“一个大棚蔬菜作生涯，一个公路密如麻……一个脱贫致富的大爷人前人后笑呷呷”，体现了房山在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方面的成就。特别是大爷的人前人后笑呷呷，口语入曲，曲味浓浓。



“胜葫芦”部分描绘了房山的新变化和新气象，“一个斯斯文文学子归乡非是傻……一个如花似玉的博士娶回家”，用学子和博士等有趣的故事，展示了房山的吸引力和发展潜力。

“后庭花”继续展现房山的美食、友情、爱国情怀以及自然风光，“一个窦店斗鸡味正鲜，一个蒲洼蘑菇汤淡雅……一个上房山步彩霞，一个号蓬莱堪醉咱”，让人对房山的丰富多彩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青哥儿”作为结尾，对房山进行了高度的赞美，“一个活脱脱房山房山如画……一个情深深写一曲《村里迓鼓》诗难罢”，强调了房山的美丽如诗如画，令人陶醉，也表达了作者对房山深深的热爱之情。



总之，此曲体现了散曲叙事的常用手法，从头到尾，不说则已，要说就说个透彻，倾盆而出，一泻到底，追求裸露无余、淋漓尽致的艺术风格。将房山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对房山充满向往。

明代元杂剧和散曲理论家王骥德在《曲律》中说：“俳谐之曲，东非绝颍之姿，绝俊之笔，又运以绝园之机，不得易作。著不得一个太文字，又著不得一句句打油语。须以俗为雅，而一语之出，辄令人绝倒，乃妙。”

绍勋君与我远在千里之处，更未谋面。因在中国散曲研究会、读点儿吧和九州散曲等多个全国性的散曲微信群中，常见他作品不凡，经了解他是湖南桑植人，现定居湖北恩施市。他是《湖北散曲》编委，恩施州散曲社副社长，恩施州散曲微刊主编，中华诗词论坛散曲版主。曾多次荣获诗词大赛等级奖，被人称为“获奖专业户”。据说他年纪不大，但担任这么多职务，作品又如此老道，确实少见。虽说诗无达沽，各人欣赏眼光不同，评价标准不一。但我始终认为他的作品，已形成了自已独特的风格，诚如王骥德在《曲律》中言，“绝颍之姿，绝俊之笔”，潇洒飘逸，灵气十足，令人“绝倒”“乃妙”。读来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其乐无言以状。故作上文，与广大散曲方家和曲友们分享。

于山西介休亚泰苑

2024.10.20

钟绍勋，男，网名：麦子钟声，湖南桑植人，现定居湖北恩施市。爱运动，尤爱散曲。《湖北散曲》编委，恩施州散曲社副社长，恩施州散曲微刊主编。曾多次荣获诗词大赛等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