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分二”自留地

江陵z（周庆嘉）52214290

　　华蓥山下的岁月，宛如悠扬的歌，恰似深情的诗，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我们凭借什么生存，我们依靠这片珍贵的土地……

此文，谨献给与我在华蓥山崎岖路上，一起跋涉过的朋友们……

　

我的“一分二”自留地

知青下乡的岁月，公社社员都有属于自己的“自留地”。

身处华蓥山时，也按规定给我分了自留地，面积与张家湾每户一样，都是一分二厘地。当菜地用，也可种粮食。

那天大队长把我和同学小汪叫到院子后山，指着岩边的几块地说，这就是你们的自留地。

在我们眼里，这片地不小。我的靠岩，平坦，面积小；小汪在我外则， 乱石多，面积大。以前是生产队临时菜地。不远处有十多米高，两间房子大小的长方形大石头屹立在一片开阔地中，特别突兀。石顶几根树条枝繁叶茂，这是甑子石，上边树条，好似农家用甑子蒸饭插气孔的筷子。据说张家湾年年有饭吃，靠甑子石保佑，有点图腾崇拜的意思。

幸好童年在城里亲历过生活困难时期。那时工厂村子里的家属都开荒种地，改善生活。因此我们对这些劳动不陌生。

我们用了一天功夫，从土中挖出大大小小石块，整齐地堆码在地旁。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把土挖松，欠细。看着整理好的黑油油土地，恨不得马上种下喜欢的作物。

转眼到了播种小麦的季节。我们与生产队同步，也在自留地播下麦种。在老农指点下，还为今后的苞谷预留了位置。

“打麦子窝窝”是技术活。行行麦窝都要排得不歪不斜，整整齐齐。反复试了几次都不理想。我拿来捆铺盖卷的尼龙绳子，绷直，固定在自留地两头，再沿着绳子打麦子窝，难题迎刃而解。接下来施肥、掩土，一气呵成。

过了些日子，新绿娇嫩的麦苗破土而出。接着是施肥、松土，松土就是䒵麦秧。据说要䒵得早，过些日子再䒵一遍，有助根系发达。肥料不是多多益善，老农说，如果一下子把禾苗淋“莽”（方言：意为长势太好）了也难有好收成。这有哲理，凡事要有“度”，过了度，适得其反，事与愿违。

豆类植自带根瘤菌，特省肥。下种时每窝只需另加一把草木灰，便可静待收获。听说四季豆也如此，于是我在自留地一口气种了八十多窝。又到老青沟砍回几十根竹杆，做成供豆苗藤蔓盘绕向上的插杆。

生产队鼓励知青把自留地种好，并给予诸多关照，农家肥尽管用，种子则可用粮到社员家换。由于勤打理，肥料足，庄稼长势极好。社员路过都惊叹，“老周，你的四季豆快要封林了啊”（“封林”，方言，意为茂盛极了）。

爽爽透透的春雨过后，踏着泥泞来到自留地，拨开四季豆叶子往里看，只见豆荚碧绿如玉，大挂大挂，密密匝匝，藏在厚厚藤蔓中。长条条的四季豆，都是绿荚黑籽。这么多豆荚，篮子装不下，连忙借了竹背篼才背回来。

自留地小麦长势喜人。听说其中有个原因是那块地很久没种过粮食作物，俗称打“暴土”。谁知风雨袭来，自留地刚抽穗的麦苗全倒伏在地。农谚说，“谷倒压断仓，麦倒一包糠”，麦子倒了颗粒无收。于是，我赶紧细心地把吹倒的麦子扶起来，再用稻草一束束捆好。这时候发现麦苗行行中嫩绿的苞谷苗苗已蹿出几寸高。在苞谷行中，还为将栽种的红苕留足了空间。这种方法叫“套种”，是为节约土地，提高产量。

青黄不接时候，农村缺粮，生产队分了洋芋、麦子，于是天天用新摘的四季豆和洋芋（土豆）煮麦耙疙瘩吃。清香的四季豆，鲜美的洋芋片，加上软糯的麦粑疙瘩，煮成纯天然的一锅，只加点盐，就是美味佳肴。再厚着脸找邻家大嫂要来一点猪油，味道更是不摆了。

同学小冉缺粮久，袖着手，冷嗖嗖来我这里，哭诉到溪口打零工的遭遇。我听了难受，为招待他，中午煮了一大锅绿白相间稠稠的四季豆、洋芋、麦粑疙瘩汤。他舀起一海碗，呼噜噜吃，疑惑地问“你们队还有这些东西呀”。那天他吃了晚饭也没走。 第二天中午，又请他整了一顿红皮白心圆形大萝卜“箜”干饭（“整了一顿”，方言，意为吃了一顿）。萝卜来自二十五里外的渭溪场。

（注：渭溪偏僻缺煤，萝卜口感极佳且便宜。张家湾以煤换萝卜，节约粮食。）

尽管由于公社督促，生产队在种子、肥料，种植诸多方面也做了许多工作，如试种双季稻，在冬水田种紫云英，但收效甚微。农活如何做，还是口口相传，难得有谁认真研究。季节一到，约定俗成地播种、收获，再播种，再收获。

张家湾水田面积约占总面积60%，其余是坡地。主要作物是小麦、水稻、苞谷、红苕及少量油菜。 田边地角，见缝插针种豌豆、胡豆、黄豆、洋玉、高粱。每寸土地都是物尽其用。那个年月，没有农机设备，栽秧挞谷，样样都是体力劳动。

不过生产队对播撒谷种，管理秧田历来重视，播种有仪式感。播种时刻，德高望重的人都到了田边，先挑高手，认真耙田，大家蹲在田坎上，看着谭保管郑重地、仔细地、均匀地在秧田里撒下谷种。队上派专人，随时守护察看，防鸟儿偷食谷粒；春寒时节，还要及时为秧苗覆上塑料薄膜防寒。秧苗供全队稻田插秧使用，绝无浪费。

华蓥山下尽是微黑“油沙土”，片片稻田，泥质极细滑，其中绝无硬泥籽，是不知耕种了多少年，才有的肥田沃土。由于年年精耕细作，不用施肥，金秋时节也是稻谷飘香。

有句顺口溜讽刺有些农村人，“在生产队磨洋工，在自留地打冲锋”。据我看，新桥四队（张家湾）的庄稼与自留地长势相差无几。“磨洋工”在华蓥山难以生存。上工种地摆龙门阵，也有人制止。人们信奉：“生意买卖眼前花，生根落地种庄稼”；坚信“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想方设法，一年年，一点点地“更新”土地 ，把小块坡地连成大块，把大块坡地改为水田。他们说，“土改田，甜万年”。老青沟竹林丛中，也悄悄开了几块小水田。修整稻田的边坡和田坎，更是日常工作。

为了抵御水土流失，冬季有个既费体力，又有技术含量且劳动时间较长的农活叫“挖上土”。就是男人们面朝坡地下方，散开成一线，举锄挖土，边挖，边把挖出的土一锄锄往身后上方抛甩，甩上去的土，摆得犹如房子瓦片般整齐，才是高手，很有讲究。有人还坏笑着打趣道“男人家怕挖上土，……”。

冬天华蓥山，寒风刺骨，大家也天天出工，终年无休。张家湾山清水秀，生机勃勃，以舀纸（造土纸）、蚕桑 、烧砖为副业，每户还养猪及少量鸡鸭。各家的草木灰、猪粪等农家肥生产队集中使用；公社只分指标让队里购买少量化肥，主要是尿素，珍贵，作追肥。但是，家家户户却生活清苦。常年队里分什么吃什么，苞谷、胡豆、豌豆、红苕、洋玉皆成主食。要不然天天就吃红苕稀饭，难得吃纯粹白米干饭。所以，抓紧工余时间，做点自留地的事情，盼生活有些许改善，实在是情理之中。

每年送公粮时节，也是乡村盛事。送公粮，我也参加过好几回。人们肩挑背磨，越岭翻山，把稻谷交到粮库，支援国家建设。虽汗流浃背，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五、六月间，我从自留地收割了十大捆麦穗。挞出晒干风净后的麦子有三十来斤，后来又收获了五十多斤干苞谷籽。这八十来斤粮食，够吃两个多月。我还把麦子打成面粉，加了鸡蛋和盐，晒干做成挂面，背回重庆孝敬父母。

那年，公社派人参加修建襄渝铁路，需交口粮换粮票。小冉与公社粮站熟悉，帮我以补价差的方式，把八十斤苞谷换成了八十斤大米，担回队里装了满满一大罈子。我们两个同学在生产队敞开肚皮吃了一顿白米干饭。

我不但在自留地种四季豆，还种白菜、窝笋、火葱、菠菜、南瓜。华蓥山哪来火葱种子，是在重庆石桥铺赶场时买的，试种在地角几尺见方的土里。火葱呼啦啦长出绿油油一小片，先扯小葱吃，其它的留着慢慢长，直到挞谷子季节，葱子开花了，才恋恋不舍拔出白净净的葱头，装进大茶缸，加盐腌熟，味道极好。邻居杨大嫂家里来客，有时也找我要点菜吃。而以前却是我们经常找她讨咸菜。

靠着自留地，我化解了缺菜之困，亦弥补了粮食之缺。看着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不由得心生感慨，土地无比珍贵，真是无价之宝。

多年前，读过名为《土地》的散文，印象深刻。作者从飞机上俯瞰尼罗河两岸苍茫的黄沙开始，继而转向东方，述说彝人在险峻大山开垦土地，并背小牛攀上高山，将其养大，用于耕种的艰辛过程。作者慨叹：“我们依靠什么，依靠的是土地。”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对土地的认知愈发明晰。因为我们的生存，就是靠着这片珍贵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