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张乐萍人生实录《萍踪乐影》第十集"采石场"

疯狂乐乐

长篇有声书《萍踪乐影》

他们到的地方是一个采石场，首先连队每人发了一顶安全帽，戴上去感觉好新鲜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都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工人。他们看到已经炸开一片的小山下面几间破烂的棚房，要放到现在，估计要怀疑自己是被卖去当黑工的。但放在物资稀缺的当时大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张乐萍不仅不胆怯还觉得热血沸腾，这是以后他投身搞建设的地方呀。

刚开始没有住的地方，是借宿在当地老乡家，张乐萍与一起去的张鹏辉在老乡家放柴火的房间里用石头和木板拼搭了一下，做了睡觉的床。临时借宿的这户家庭有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叫杨成武，给他们讲了很多本地的事情，还带着他们去爬了天门山。当时连队的任务还没有分配下来，他们一行人都想去就去了一趟。踩着当地人打柴打猎踩出来的小路，听着杨成武讲一些天门洞神神秘秘的鬼怪故事，一行人一路用棍子拨着草丛走到了天门洞下面，他们欣赏了一下开阔的峡谷景色，心中的好奇得到了满足，这块地方于他们好像也不是那么陌生了，心情很是舒畅，最后下山的时候一个个地膝盖打转，才知道这山区走路的发力和他们都不一样，算是一个独特的收获。

他们修的铁路是枝柳线，从湖北枝城到广西柳州，他们负责张家界这一段。当时来了二十多个连队，有开山的、有修路的、有铺轨的，大部分都是干体力活。那些有技术难度的工作，就由铁路建设专业部门承担。如他们边上的一个长长的隧道就是由中国铁路建设第四局修建。他们先开工炸山，一块地方的石头炸得差不多就原地推平，开始盖工棚，最后来的连队越来越多，房子也越盖越多，二十多个连队组成一个营区，热热闹闹的像一条街一样。

宣传队一开始并没有组建，张乐萍领到的任务是在采石场运石头，一人发一辆板车，把炸开之后再敲碎的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里往轨道上运，铺轨道修护坡，天沟、地沟、吊沟还有挡墙、涵洞等都需要人工修建，所需要的大量石头，要他们用板车一车车地拉到工地，采石场与工地来回路程高低起伏有个三公里路。

这是个纯粹的强体力的活呀，按理是不适合张乐萍的，但是一旦出门在外，大家眼里你就是肩负责任的大人了，谁专门把你当小孩看呢？而且张乐萍也要强，他不想别人小看他，二话没说就领了属于自己的板车，挺起胸脯拿出了一个少年的气势。

拉板车张乐萍是熟悉的，但是装满石头就另当别论了，这是他没有尝试过的重量。一辆板车装满石头大概有一千斤，铲石头的人有的看他小会给他少装一点，有的人根本不抬头看拉车的是谁，也有的人好像想考验他拿他取乐子一样，还专门多给他铲两下子，他也不露怯，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把车子拉走，一般最后这种人是友好的，你一旦获得了他们的尊重，他们下次反而会给你越铲越少。

平地上还好，一旦拉动了就能靠惯性减重，上坡和下坡就难了，上坡得压低肩膀把背弯成弓，光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坡下有专门推车的人会帮忙，就这样张乐萍全身的劲都得使出来，他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磨毛的黄胶鞋，鞋面下的脚绷得紧紧的。下坡更难，这是最容易出现危险的地方，不小心会被卷到车下面去，要身体向后仰，把车辕架起来，用车身后面擦着地面走去控制速度，不能分神，要一直控制手臂的力量不能松，这无疑是一场体力和毅力的磨炼，干完第一天，张乐萍觉得这比家里的农活可累多了，浑身酸痛，肩膀被板车的肩带磨出了血，双脚起了水泡，晚上他也顾不上想家，也顾不上洗漱，浑身脏兮兮往床铺上一倒，沉沉睡去，这时候估计就是地震他都醒不来。连着三天都是这样，衣服都发臭了，被旁边人赶着去溪边洗，洗的时候累得直接一头栽进了水里，水不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动中，张乐萍两边肩膀的皮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变成一片红印，脚下的水泡也变成了硬茧，吃饭的胃口越来越大，洋瓷碗能吃三碗米饭，和饭桌上高大的成年人一样，臂膀强壮，夹菜的手粗糙有力。

这期间有个工头看他个子小，怕他在路程上出事，让他去加油——就是在坡下面给别人推车，这个活推上坡的时候需要用全力，不然车子下滑前后两人都有危险，但是到顶之后，你就可以悠闲地走下去，稍微走慢一点也没有人说你。张乐萍心气旺，他也不偷懒，一趟推完赶紧下去推第二辆车，有的老人劝他休息一下，他嘿嘿一笑说自己不累，继续干活，其实怎么可能不累呢？只是心里对转正抱着希望，怕别人看不起自己人小个子小，一心地想证明自己干得不比任何人差罢了。

慢慢地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了，这又不是旧社会，没有监工在后面赶你。身体习惯了这种发力方式，经验又调整出省力的角度和技巧，再调节一下干活的快慢节奏，就没有那么累了，下工后也有了心思和工友谈天说地，摸出自己的二胡拉上一曲。这时候到了晚上就开始想家，他把家里的几封信压在枕头下面，看向窗外的沉沉夜色，掉颗泪珠，转头又在鼾声起伏里闭眼入睡。

忙碌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伤感的，第二天眼睛一睁，又投入到劳动当中去，昨天视察的领导夸奖他个子小却压千斤，让他非常自豪，今天也干劲十足，想着不能辜负了领导的认可和表扬。

后面宣传队一直没有组建好，恰逢那段时间工地上出事了，好像外连队有人被翻倒的板车砸伤了，工地整顿，小个子的他被安排去打茅材、打拌混凝土、采沙子等好多事都干过。因为打炮眼需要更多的人力，最后落实还是去打炮眼。

这个活虽然辛苦，但是比拉板车要安全些，一米多的钢钎，人力用铁锤砸进坚硬的石头里，敲出洞之后给洞里放上火药雷管，连一根长长的引线，尽量要远一点，点燃引线后人赶紧跑，远离落石区。张乐萍觉得这个活还没有拉石头好，拿钢钎害怕拿不稳别人把自己手砸了，拿大锤吧，又害怕砸不准把别人手砸了，磨合了好多次开始拿大锤，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天下来晚上做梦都在抡大锤。经过一段时间，这个十八磅的大锤被他双手玩得那么轻松自如了。

时间就在这每日的劳动里面流去，冬去春来，张乐萍干活的手法已近娴熟，衣服也洗得越来越干净，习惯了一群工友的集体生活，看惯了鬼斧神工的天门洞，有时候晚上他会想自己现在布满硬茧子的手，以后拉二胡会不会拉不准了？

这一年，张乐萍在外面度过了第一个春节，在他们营区，街边新修的礼堂里面人声鼎沸，来自全国各地不同连队的工友们表演着自己地区的特色节目，张乐萍也和自己认识的一个师姐，演唱表演了一段花鼓戏，赢得了一片掌声。大家喝着劣质的酒，吃着花生瓜子糖，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看着表演欢呼鼓掌，好像是担心时间空下来，张乐萍也不能幸免，不能有时间去安静呀，安静下来就会想家，他想家了，从来没有这么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