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悼念大学同学贺艳冰

箫鸣

今年十月一日，正值举国欢庆七十五周年华诞之际，人们三五成群的出行远游，徜徉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之中，赏美景、品美食、酣畅淋漓的享受着假日的爽快惬意，在亲朋好友的杯光斛影间尽情陶醉。 十月二日，七七三班微信群里的一则讣告打乱了假日的欢乐，是大学同学贺艳冰的女儿李贺发来的，讣告告知所有同学们：“十月一日家母贺艳冰因病在上海逝世，享年67岁。”贺同学的离世不禁给节日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也给同学们带来了无限的悲伤和思念。她是我们班第一个到站下车的，前些日子部分同学还在网上自嘲，说我们班的同学命好硬，至今还都囫囵活着，别的班少说已有四五个到站下车的，虽然我们班有一位在美国的女同学至今生死未卜，那是她出国后拒绝和任何人联系，所以无法证实她是否已经到站。 　　我和贺艳冰同是一九七七年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后第一届考入山东医学院的，也就是旧时的齐鲁大学医学院，医疗系七七级有四个班，我们三班共有57名同学，年龄最大的31岁，最小的应届毕业生只有16岁，其中以20岁左右的居多。入校时正值全国科技大会开幕，全社会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蔚然成风，科学的春天终于迈着强劲的脚步走来了。做为改革开放的第一届大学生，又是在十年动乱中煎熬过来的青年才俊，大家深谙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这一准则，一入校就激发了空前的学习热情，老师们也焕发了青春，使尽浑身解数欲将所有知识传授给学生，那个年代整个社会生机勃勃、充满活力，让人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全体同学铆足了干劲、决心努力学习，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贺艳冰，1956年12月出生，中等个、圆脸，一双明眸总是闪着挠人的秋波，她喜欢耸着肩、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路哼着小调，时而还带着些许跳跃，像一台充满电的特斯拉总是不知疲倦；仔细看她、虽不是出色的漂亮，但江南女人的特点提升了她的气质和品位，一口带有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嗲里嗲气，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时的向自己喜欢的男生撒个柔嫩的娇，青春韶华的贺姐，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和诱人的芳香。 　　贺艳冰自诩从小跟着当兵的老爸走南闯北，生于南京，长自云南，还曾生活在甘肃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见多识广，自幼聪慧过人，我和她同班同组，学习中确实领教了她的智商；她还是学校的体育明星、中长跑、跨栏样样精通，运动会上经常可以看到她那矫健的身影，轻如雨燕般的横跃在四百米栏上，于是乎关注她的男学友愈来愈多，好似当今的追星一族，俊男同学们当仁不让的出手了，数支丘比特之箭向你射出，开始让你应接不暇了。 七七三班女生运动队，前排右一为贺艳冰 　　贺艳冰性格开朗洒脱，待人热情大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情商超高，尽管你的年龄在班里仅属“中层干部”，但大家都尊重的称你“贺姐”，你喜欢广交朋友，海纳百川，那个年代既无手机、也无电脑，人们之间的联系基本上还是依靠落后的通信方式，每天吃午饭时班里的生活委员负责分发同学们的来信，来的信件总是以贺姐的最多，有时一天可多达三四封，令人惊讶的是你的信件几乎是来自全国各地，且多半写的都是贺艳冰亲啟，那时我们感觉你真的是四海皆友朋、天漄若比邻。 贺姐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她想做什么就会毫不顾忌，她从不被外界的评判所束缚，也不会为了迎合他人而失去自我，你热爱自由，就像旷野中的风、行走的无拘无束，面对大多数人的循规蹈矩，你从不随波逐流，你不愿意做个平庸之人，活不到翻天复地，也想闹个鸡飞狗跳。你的一生，活的精彩、活得风光，你生命的精华就在于勇敢的做了一回自己。 　　尽管在婚姻上遇到了一些波折，但你从不后悔，尽管毕业分配的工作不甚理想，你也决不甘于现状，你在不断地找寻更好的发展机会，或许从小跟着父母南征北战，你习惯了搏击天下、四海为生。 改革开放不仅是社会机制的巨大变革，也给有志青年提供了大量的人生选择机会，只要努力就存在着成功的可能。 1988年海南建省，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招贤纳才，做为有着硕士研究生和大学本科学历的青年夫妻，自然是海南省的不二选择，你们毅然决定从山东枣庄奔赴祖国的南疆开拓新的事业，开始新的生活。 　　记得你们两人怀抱不到三岁的孩子从枣庄启程，那时没有高铁、也没有直达火车，到遥远的海南几乎需要三天三夜，你们在上海中转，住在虹口区曲阳路的枣庄市驻上海办事处，巧了、恰逢我太太在上海新华医院进修也住在同一个地方，她虽然不认识你们俩，但惊讶的发现枣庄这个不大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气质高雅的夫妇，她禁不住去前台打听，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两口子，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七七三班三组的十个同学，前排中为贺艳冰 　　在海南、你们双双就职于海南省最大的医院——海南农垦总医院，初来海南时重重的困难使你们始料未及，海南虽然建省，但一片翠绿掩盖不了贫瘠的实质，当时的海南省十四个县市居然有十个均是国家级贫困县，尽管建省时国家拨付了一批资金，但分配到医院来的仅仅是九牛一毛，原来答应你们建一个高档遗传学实验室的计划也落空了，应了现在的流行语：“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这种逆向人生的道路上，你们真正悟出了人生的艰难。 一场海南梦曾经摧毁了多少热血青年的雄心壮志，就像潘石屹、冯仑这样的大佬也丢下一片烂尾楼落荒而逃，更何况你们这两口子呢，为了摆脱这种捉襟见肘的尴尬生活，两人毅然辞去公职，先后下海，李兄入职海南一家药企做投资合伙人（以技术入股），贺姐则开了家私人妇科诊所，从老家雇来表妹做护士，艰苦的创业历程开始了。 　　下海是辛苦的，但数钞票时也是心旷神怡的，九十年代初期几乎是遍地黄金，只要干就远比公职人员挣得多，那时公立医院的收入不过每月三百元左右，贺姐诊所的一次人工流产就可以收到三百块，对于未婚先孕的则可高达五百，一时间财源滚滚，想不要都不成，贺姐满意的购买了海口市黄金地段的三室两厅两卫的商品住宅，在内地还不知道啥叫装修时海南的房子就是豪装了，难怪内地的同学进入她家时都对宽敞明亮的居室赞不绝口，贺姐心中也美美的，这时才感到自己的价值得到了真正体现。 　　以后这些年，你生活的如鱼得水，也是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日子，当同学们有机会来到海南开会或者学习，你总是热情的招待大家品尝海南风味的粤式早茶，如果你不在家，你也会让朋友买上地道的热带水果送到同学们居住的宾馆，让同学们感受到你的成功和南海风的炽热。 不知何时你们夫妻俩和平分手了，你不愿意让人们知道你们的分手，同学们也都难得糊塗。 1995年在美国的同学胡冬青回国，我曾在济南的石油大厦组织了一次毕业后最大规模的同班同学聚会，除了十几个在美国的同学不能回来外，国内参加的人达到了近三十人，我也特邀了贺艳冰，本以为海南太远她不会来，没想到她很爽快的答应了，立马买了飞机票赶了过来，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同学身为社会上体面的医生，却有很多人连一次飞机都没有坐过。 　　说起下海，我们班除掉16人去了美国或加拿大，在国内生活的同学41人，41人中仅有4人辞职或停薪留职，巧的是这四个人均是就职于妇产科，我也是其中之一，其他三位均为女医生，为什么妇产科医生辞职多，除了脏苦累之外，更重要的是责任重大，医生手中握着两条命，搞不好就会官司缠身，曾有一段时间遍地是“医闹”，有时会闹得你身心俱疲、不得安宁。 2007年接到贺姐一个电话，说肺部C T发现阴影，想到济南进一步确诊，她来后我请省里的专家做了一次影像资料会诊，大家一致认为不是肺癌，但需要密切观察，因为她家的遗传基因是有问题的，她的妈妈40岁左右就患白血病去世了，她唯一的哥哥在不到50岁时患肝癌去世了，她父亲活的时间最长，70多岁时患上肠癌，不久也去世了，这基本上就是一个癌症家族，按她自己的话说，人活60岁就要做好随时走的准备。 花开自有花落时，不知从何时起你关停了自己的妇科门诊，从那以后感觉你悠闲了、自在了，可日子过的却艰难了，你自称是无车无照一族，靠洋浦买的另一套房子出租月入千元左右已经入不敷出，退休工资海南省几乎是全国倒数，不过每月二千多元，再不够就只能消耗积蓄了。记得有一次去海南，你硬撑着面子请我们吃饭，进了饭店你和我太太一起去点菜，点菜时悄悄地和我太太说，我只带了二百块钱，不够的话你给我添点，走后我听太太说及此事，怜悯之心不禁油然而生，马上用微信转给你二千元，权当是过年小费吧。 而那时在医院工作着的同学们却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工资外块迅速提高，月入二万的比比皆是，月入五万的也不在少数，也许有人会说你下海是一种错误的选择，但你依然十分淡定的坚持自己的见地：“人生一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只要感觉对的起自己就没有白活”。 你养育了一个漂亮孝顺的女儿，她天生丽质、和你一样，情商超高，她喜欢和人交往，希望做一个攻关女神，记得她大学毕业后想在上海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我给她找到上海洲际酒店，无奈她咬定非销售不干，新加坡的金龙鱼企业看中了她的潜质，一入行就干的炉火纯青，有一次我在上海请她吃日料，席间说起一桩陈年往事，还是她在长清县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年过生日，贺姐提前打电话给我，让我送一只生日蛋糕给她，结果因为工作忙忘记了，事后深感抱歉，那天晚上吃过饭我去银行取了一万元人民币，给了你女儿李贺，权当是将功补过。曾经和我外甥女谈及此事，她惊讶到“什么蛋糕呀，值一万块，我也想吃”。 　　天生丽质的阳光女孩李贺姑娘 　　2014年你来过北京两次，均住在我家里，其中一次是来相亲的，有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开私人酒店的老板，见了一面就没了下文，我还告诫你一个本科大学生绝不适合没有文化的土豪家庭。那时不足六十岁的你已经明显的发福了，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你让我靠近你坐，我才知道你已罹患老年性耳聋，有听力障碍了，我不禁心里一阵酸楚，立马感觉你真的变老了。 2015年，我和黄艳丽同学一起在海南买了房子，以后每年冬天都去海南小住，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了。同学们也陆续开始退休了，感觉一生过的风驰电掣，似乎还没怎么工作就到了退休年龄。 有了时间，大家就可以潇洒走一回了，夏天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青岛，你羡慕胡砚敏妹夫在崂山里建造的森林别墅，生活在仙境般的地方颐养天年，在那里养鸡养鹅，种菜种瓜，初夏品尝着甘甜的崂山红杏，初冬收获着味清丰腴的胶州大白菜，出门随手就可以摘一支水嫩的带刺黄瓜，擦一把即可送进嘴里，脆而生香；我们一同到梁坚、郭逸同学的农家院里包猪肉大包，梁坚使用柴火大锅蒸包子，尽管烟熏火燎的泪流咳嗽不止，但依旧乐此不疲的劳作着，这种接地气的农家生活带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我们一同去威海，当医院院长的郭志勇同学盛情款待，第一次吃到那么硕大肥胖的螃蟹，超级丰盛的酒宴刹时间感觉我们每一个人都荣升至副部级干部。你说的对，只有几十年的老同学才有这份炙热的情感，真希望这不是过去，而是永远永远永远。 2017年在青岛（从左向右）贺艳冰、张晓明、郭逸、胡砚敏、黄艳丽、梁坚 　　开心的同班同学聚会 　　疫情三年阻断了我们的往来，2020年，你突然在上海做了手术，2007年发现的那个阴影终于恶变成癌了，而且已经进展为四期，转移到体内的多个脏器了，术后你仍然非常乐观，基因检测你可以使用靶向药物，你变卖了海南的房产，想方设法在印度买到仿制药，比正品药便宜五倍还多，一种靶向药耐药之后又改用其他靶向药，但不幸的是你又发现了原发性肝癌。 　　在与疾病抗争的过程中，大学同学们伸出了多只友谊之手，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著名医学专家、博士生导师夏术阶同学帮助你成功的切除了癌变肺叶；闺蜜黄艳丽在美国的女儿帮你买来了抗癌靶向药；在耐药后、七七一班的王太华董事长让他的企业免费给你做了干细胞治疗，拳拳真情尤如甘泉流入你的心田，使你顽强的与疾病抗争了四年之久，你不愧是一个勇敢刚毅的抗癌英雄。 从2020年7月正式确诊为肺癌晚期起，你以常人没有的心态乐观的进行积极治疗，曾经是医生的你明白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顺从死亡。你在海口市成立了抗癌小分队，建立了一个抗癌微信群，面对新进群的、刚确诊为癌症的病友，你用自己的抗癌经历抚平着对方的不安，你不断地将自己的用药经验和医疗建议分享给病友，你虽然退休脱下了救死扶伤的白大褂，却从未放下救助他人生命的职业本能，受教的病友们依然把你当做是他（她）们精神上的“白大褂儿”。 　　曾经幸福的母女俩 　　远在加拿大的七七四班同学、加拿大温尼伯大学终身教授、著名免疫学专家、大才子杨熙赋嵌名挽联四副，这四幅挽联也表达了我们所有同学的心声。痛悼贺艳冰同学其一艳色如花，来处有情生福地冰心似玉，归时无憾入天堂。其二艳采飞扬，曾留学府千般忆；冰花融化，常寄人间一缕香。其三艳绝一时，田径场中皆美誉；冰清一世，友朋圈里满真情。其四艳萼逸芬芳，四面春风生廊苑；冰轮浮朗澈，一江秋水送仙乡。 　　一路走好，老同学贺艳冰，愿天堂里再也没有痛苦。